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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蓋棺定論,標同伐異!

皇帝造訪大學士府。

頓時引起朝野上下震動。

“高黨”官員內心沉重,而“張黨”官員頓感覺得揚眉吐氣,連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站在大學士府門前,朱翊鈞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東南一黨,不可再留。

但在此之前,不論是為了京城數百萬生民的口糧,還是在大動手前,讓東南一黨放松警惕,都必須探視一下這位稱病不朝的顧命大臣,制造一種君臣和睦的氣氛。

既能穩定外臣,還能示恩于中外,他日君臣反目,也免得有人說他這個天子“不教而誅”。

朱翊鈞登上了臺階,張貴、孟沖,兩名太醫院御醫紛紛跟上,進入到這蘇州園林般的大學士府中。

這座宅院,經兩代主人之手修繕,可以說基本無可挑剔,朱翊鈞興致極好,不斷頷首點頭,一干人在園中走走停停。

這時的大學士府正唱著大戲,臺上的帽兒破鞋兒破的和尚正和妖魔打得熱鬧,顯然,這是“濟公伏魔”的曲目。

戲臺前,坐著張府大大小小的人,而張居正此刻,正蹺著二郎腿半依竹椅看得入神,渾然沒有注意到朱翊鈞一行人。

張貴立刻就要上前招呼,但被朱翊鈞止住了,這會兒的工夫,他已經認出了那“妖魔”,便是“濟公”的坐騎,濟公會幾拿幾放,直到最后收服為坐騎。

或許是來的有點早了,也可能是開戲晚了,總之,這第一幕戲,濟公伏魔,妖魔散眾,魔心不改,從濟公處逃走,還沒有演完,但也快演完了。

等等也無妨。

朱翊鈞望著濟公、妖魔斗法聲勢動靜,眼底升起一絲火焰,大行皇帝喪期,哪怕皇帝也要禁聲禁娛,顧命大臣府上卻搞得這么熱烈,難道他對大行皇帝,對他,真的就不存一點兒忠心?

再好的大戲,終有落幕散場的時候,朱翊鈞徑直向張居正走去。

“閣老安樂!”朱翊鈞從背后說道。

張居正似是一驚,猛地轉過頭,翻身而起,伏地叩首道:“臣不知圣駕降臨,未能迎候,望乞陛下恕罪。”

“閣老何罪之有?”朱翊鈞笑著將他扶起,慰問道:“閣老,身子可好些了?”

“托陛下鴻福,吐瀉是止住了,可腦子仍是昏沉。”張居正一邊回著,一邊伸手引著朱翊鈞向廳堂而去。

如此雅致的園林宅院,廳堂卻很簡潔,東邊放著一個青花瓷瓶,西邊放著一面明鏡,唯一氣派的奢侈品,就是堂中間的一座鎏金鳴鐘。

東瓶西鏡,鐘聲瓶鏡。

意在終生平靜。

大明朝官員,難就難在此,所以都盼望著為官平平安安,風平浪靜。

但是,哪有這么容易?

千里為官只為財,即便只有一丁點權力,也能換來不菲的好處,欲望一起,便無法挽回,直到律法鍘刀落下,方知悔真諦。

朱翊鈞理所當然坐了主位的西頭,為人臣子,張居正只能在下頭一張椅上坐定。

當張大受、辛儒端著茶水進入廳堂時,張貴、孟沖瞬間便認出了這兩個一直找不到的馮保余孽,原來,是被閣老收入府中。

兩人奉上茶水,抬腳便走。

看他們緊張的模樣,朱翊鈞意識到身份絕不簡單,望了眼張貴、孟沖,那幾乎噴薄的殺意,頓時明白了什么,笑道:“閣老家規嚴格啊?”

“非是臣家規嚴格,而是卑賤之人,有幸望見天顏,難免或恐或懼,請陛下恕罪。”張居正笑著答道。

朱翊鈞默了一下,知道閣老話中有深意,要饒的,不是看茶時的緊張,更是兩人身上的罪名,卻是不接,開門見山說道:“朕來閣老府上,一來是瞧瞧閣老貴恙,二來是想與閣老議一下,兩百萬石漕糧仍滯留在黃河以南,漕運總督王宗沐上疏提請截流漕糧一百萬石,朕照準了,但朕憂心,在這一百萬兩紋銀又一百萬石漕糧填入運河中后,僅剩的一百萬石漕糧,能否順利來到京城,于是,特來向閣老請教。”

“運河乃國家之命脈,占據天下殖貨半數以上,大行皇帝在時,曾屢次強調,運河之重,重于泰山。”

張居正端起茶碗,輕呷了一口,慢慢說道:“然而,漕運總督王宗沐卻玩忽懈怠、多有縱容,以致運河兩旁的纖戶刁鉆頑劣,拿了朝廷的護河銀兩卻躲懶貪猾而不肯出力,這才使得河道長期壅塞,百萬銀兩砸下,漕糧依然徐進。

此番百萬漕糧砸下,即便所剩漕糧可以順利進京,漕運之治,也是迫在眉睫。

以臣之見,當速拿王宗沐鞫問定罪,另擇漕運總督疏通運河,整頓纖戶,漕運興,則國運興。

再有,大行皇帝在時,朝中多有濫竽充數之徒,為王宗沐之流提供庇護,以臣之見,朝廷合該再起京察。”

運河壅塞的問題。

就這樣被推到了王宗沐,推到了兩岸纖戶的身上。

是王宗沐的縱容,是兩岸纖戶的懶惰,才導致了漕糧遲遲無法進京。

和其他人無關,和運河兩岸東南出身的地方官無關。

這番話,給接下來的話定了基調,接著對漕糧進京提出條件。

一,對運河的整頓,拿下王宗沐。

一百萬兩紋銀、一百萬石漕糧砸下去,就運到京城一百萬石漕糧,朝廷這么大的損失,一定要“蓋棺定論”,要有人受過,王宗沐就成了背鍋的。

不僅要罷官去職,還要鞫問論罪,從根本上否定“漕糧海運”,誰再敢提及漕運改革,這就是下場。

二,借題發揮,開始京察。

運河有問題,王宗沐有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那王宗沐為什么能在漕運總督位上坐到現在?

那一定是京中有人!

既然京官中間出了問題,那京察一下就很合適吧?

退一萬步說,王宗沐真是無辜的,可京城官員中間肯定有不法之人,借之問罪,也是利國利民的事。

是以,回到條件的本身,是誰的“存在”,讓漕糧無法進京的?

要京察誰,不言而喻。

想要漕糧,先拿高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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