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北方王庭一十三州，雍州之末。

而事實上，對于真正生活在王庭之中百姓而言，一十三州實則只有九州名姓傳遍天下，

另外四州莫不是被鬼祟占據，就是經過鬼祟和修行者肆虐到無法居住，尋常百姓在其中待不上半日就得暴斃身亡。

九州之間有城墻高立，古巖青磚，潑以滾燙獸血，煞氣沖天，既是保護各州百姓不受外祟侵擾，也是將本州的邪祟直接封禁在彼。

青州，益州，交州，司州，就是這四方生命禁區的地界，雍州之所與青州緊密相連，除卻獸墻外，兩者之間唯一的隔閡……

便是這白邙大山。

“爺……爺爺……”

小桂子趴著不到二十度傾角的山巖，走得那叫一個怨天載道，看著爺爺背后的竹簍眼神中充斥著依戀和懷念。

曾經他就是窩在里面隨著爺爺走南闖北的啊，那時候是多么美好，不用自己動腳就可以看遍王庭的大江南北……

“干啥子？”

“背我……”

“滾——！”

洪福老爺子一腳將這個喪門星的孫子踹得板正立起，一只粗糙黝黑的大手，簡直是絕望地蓋在自己的臉兒上。

天殺的為什么要讓他們老洪家，攤上這么個憊懶的子孫根兒？要力沒力要腿沒腿的，只要一張嘴兒吃的那是比誰都多。

“我們家該拿什么保住自己山客的牌兒喲……”

山客，某種意義上他們稱不上堂口，而是有著官方背景的走鏢堂，去南闖北押送貨物，在鬼祟遍布的世界中是最危險的一類活計。

可同樣，銀錢報酬也很是豐厚，走得越遠資歷越厚的老山客越令人敬重，甚至能以功勛和王庭兌換物件兒，包括手段甚至是法寶。

而再往上，那就不是山客了，而是王庭的官兒，到了那層才是真正的一步踏天，是老洪福一輩子的夢想和追求。

當然，這些眼下和他們無關就是了，年紀上老洪福確實是足夠老了，但過往的資歷……那可謂是慘不忍睹。

“十次押鏢八次拋，最后一次是命好，還有一次找不到……”

“你他嘛……”

小桂子放聲高歌，氣得老洪福差點原地升天，他們老洪家歷代山客走鏢，可最近也不知是流年不利還是手上把式真的不靈了，屢次失敗。

厚資歷的老山客令人敬重，可他們這種沒名沒號還老失敗的，當然就談不上什么資歷，

甚至若是這一趟的鏢再次失敗，他和小桂子的山客身份就要被雍州布政司剝奪了，終于是到達了司里能夠忍受的上限。

“但這一趟不成功了嘛？雖說有取巧的成分，但成功他嘛就是成功了！”

老洪福滿口臟話地吼道，可語氣中透著安心和快慰，若是真在他這一輩被丟了招牌，他老洪福到地下都沒臉去見那些先人。

“可是爺……我們押鏢的那伙兒人家已經沒了，他們的紅標是我們偷了人家的印泥蓋上，報酬也是我們自己偷偷取的……”

“你閉嘴——！一會回來村里你但凡說漏嘴一句老子扒了你的皮！”

老洪福真的快忍不了了，提溜著那小子的衣領就往山上拋，當真是生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無論如何……那邊破事已經結了，只要把憑證和報酬塞給堂上，再由他們交給司里就什么都結束了，我們依舊還是山客洪家！”

“萬一……”

“沒有萬一！”

洪福沒好氣地踏過最后一塊山石，重重敲了下小桂子的腦袋，他們的家就在這之后的融山鎮之中，雍州山客其一的據點也在其內安扎……

“……”

“萬一據點沒了呢？”

洪桂子用一副生死看淡的表面，看向前方已經被夷為平地的一片灘涂，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原本高逾百丈蔓延千里，涵蓋五村五寨的巨大白山，竟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橫亙在雍州和青州之間的天墻被人硬生生地連根拔出！

四圍石山變成可笑的斷垣殘壁，山中地海雜亂，荒蕪，看不出半點活人生機，荒原正中印著一方浸著湖水的巨大掌緣……

“沒有交還任務的點兒，我們這趟走鏢依舊沒有完成，除非在時限之前趕到下一處山客據點，我看看距離咱們最近的一個……”

“好像要走半個多月，還不如直接去雍州屬的布政司。”

老人先呆滯，沉默，然后發出一聲少婦般的尖叫，直挺挺得昏倒在地上。

……

……

洪家只有他們祖孫兩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常年走鏢對街坊鄰居更是沒多少念想，白邙群山的消失，對他們而言更多的是驚，而不是悲。

“嗷嗷嗷……”

當然，洪福老爺子悲的是另外一方面，悲傷到以至于他直接嗷嗷痛哭，豆大的淚珠在陽光反射下明亮又混濁。

“別哭了爺，大不了咱們再去布政司考上一次嘛，咱們家底清白，只要手段足夠……”

“就是手段不夠硬啊！不然老夫還怕個啥子？咱家家傳的把式這么多年了你我又會幾招？”

兩爺孫嘴上拌著，身體卻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了白邙遺址，手中的一根竹篙不間斷地捅著什么。

白邙群山遭此變故，當然不可能是什么流寇匪徒所為，想來大概是青州的大祟爬將過來，一夜之間覆滅了千里內的所有人家。

“這不就對了？鬼祟要的是血是肉，那些財貨對他們來說不值一提，為何不能便宜了我們？”

“干嘛這么看著老子？那畜牲可是毀了我們家的事業，更何況這下面的家當本來就有咱們的一份！拿自己家的東西又有什么錯？”

“……我怎么記得咱們家在融山的地契，剛好是在上周到期呢？”

可說是這么說，兩爺孫的手腳卻是一點不慢，洪水糊了這白邙山的地基，將一切都埋在了淺層的灰泥和水潭下，

因而確實有不少東西被藏在了山中，洪家爺孫拿著竹篙大力扎著，但凡撞到什么硬質的物品，便滿心歡喜地將其從泥水中拖拽出來。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