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臨安城西南十里，護龍山莊。
這里位于西湖之畔，初夏的風(fēng)已帶幾分燥意，湖面上成片的碧綠荷葉直鋪到湖心。
萬千柳枝垂岸，幾艘游船向白堤方向駛?cè)ィ緲獡荛_浮萍，曳出細長波紋。
湖畔一座涼亭中，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正相對而坐。
“宣哥兒，按義父吩咐，你暫時跟著我一段時日，待確定了未來方向，再替你尋訪名師。”
段天涯語氣溫和，言語間裹著關(guān)切之意，似乎對李宣的遭遇頗感同情。
“不過義父卻也說了，你不必學(xué)我的任何武功，我只是個引路人。這本秘籍，是義父讓我給你的，你且好生研習(xí)。若有不解之處，皆可問我。”
“多謝！”
李宣屏息接過秘籍，靛藍封面上三個大字，讓他心頭劇震——
“《洗髓經(jīng)》！”
段天涯眸中訝色微閃：“宣哥兒也聽過這秘籍的名頭？”
李宣自知有些失態(tài)，腦海中卻驀然浮出一段文字，脫口道：“《黃庭內(nèi)景經(jīng)》有云：『脾長一尺掩太倉，中部老君冶明堂。骨青筋赤髓如霜，脾救七竅去不祥。日月列布張陰陽，伏于太陰成吾形。洗髓自寧萬事康，養(yǎng)液咽精自延長』。”
“依道家之言，凡人如以內(nèi)氣或丹氣煉化骨髓雜質(zhì)，便可脫胎換骨，自此福壽綿長，百病不生，此謂‘洗髓’。”
這時他才驚覺，穿越后的記憶力似乎大有進益，哪怕前世偶然瞥過的典籍殘章，此刻也能信手拈來。
或許，這也是古鼎予他的饋贈。
“宣哥兒真不愧出自書香門第，果然家學(xué)淵源，小小年紀(jì)便有此等學(xué)問。”
段天涯誠聲贊嘆，眼底欣賞之色愈濃。
“不過，這《洗髓經(jīng)》卻非道家經(jīng)典，而是少林寺兩大鎮(zhèn)派寶經(jīng)之一。以我愚見，許是當(dāng)年達摩東來，為傳揚佛法而創(chuàng)此絕世神功，又恐我中原人輕慢此經(jīng)，故假托道家之名。”
言罷，他緩緩起身，遙指遠處一座閣樓。
“那是我護龍山莊的藏書樓，其中搜羅有天下儒、釋、道各家典籍。宣哥兒你且在此將經(jīng)文背熟，若有晦澀之處，可自行查閱典籍，亦可來問我。”
語畢，便向樓中踱去。
段天涯所言“晦澀”之處，自然是指經(jīng)文中術(shù)語，而非修煉法門。
放眼當(dāng)世，尚無人真正修成《洗髓經(jīng)》。
近百年來，能入門者不過寥寥數(shù)人，且多為少林高僧。
不過，段天涯雖未習(xí)此經(jīng)，但身為端王悉心栽培的頂尖高手，對各家術(shù)語自是一清二楚。
“多謝段兄！”
李宣起身，朝著段天涯的背影深揖一禮。
復(fù)又坐下，細細翻閱手中秘籍。
“宇宙有至理，難以耳目契。凡可參悟者，即屬于元氣。氣無理不運，理無氣不著。交并為一致，分之莫可離。洗髓還本原，凡圣同歸一……”
僅誦讀一遍，數(shù)千字經(jīng)文便如刀刻斧鑿般烙入腦海。若他愿意，甚至真能倒背如流！
“網(wǎng)文誠不欺我，穿越果真附贈金手指。”他暗自感慨，卻尋不得緣由，只得歸功于古鼎玄妙。
不過，經(jīng)文雖已爛熟于心，其中術(shù)語卻仍然多有不解。
即便他前世偶涉典籍，所知也不過皮毛，此刻縱然能盡數(shù)憶起，亦難疏通全篇經(jīng)文要義。
以他粗淺的國學(xué)底子，亦察覺《洗髓經(jīng)》絕非達摩假托道家之名所著這般簡單——文中“陰極生陽”、“泥丸”、“丹成”等語，皆是道家要義。
李宣深知，若不通佛道術(shù)語，貿(mào)然修煉，輕則走火入魔，重則身死道消。
恰如《射雕》中梅超風(fēng)、陳玄風(fēng)二人，不通道家術(shù)語，強練《九陰真經(jīng)》，將堂堂正正的“摧堅神爪”練成了陰邪的“九陰白骨爪”。
到頭來不僅武學(xué)威能大降，還反傷己身。
想通此節(jié)，李宣整衣斂容，朝藏書樓疾步而去。
入得樓中，竟有人相迎。
卻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子，一副儒生打扮，相貌不算出眾，舉止卻彬彬有禮，極易令人心生親近。
“見過李公子！敝姓陳，是這藏書樓管事。樓中書籍歸類，在下皆熟稔于心，公子可隨時問詢。”
那人本坐在門口一張書桌旁，見李宣過來，便擱下手中書籍，起身微笑見禮。
李宣認(rèn)真還禮，道：“有勞陳先生！小可欲尋佛、道兩家典籍，還請不吝指點。”
“分內(nèi)之事，不敢言勞。公子請隨我來。”見李宣如此知禮，陳管事臉上笑容顯然真摯了幾分。
藏書樓里一排排全是書架，且每一個書架都直達天花板，高逾丈許。
每個書架旁，皆斜倚木梯，供人攀爬取書。
“過道左側(cè)直到窗邊，全是佛家典籍。道家典籍與之毗鄰，從過道右側(cè)到墻壁全是。”
陳管事帶李宣走到一排書架前，指點道。
“多謝了！”李宣道。
“不必客氣。如有所需，但來相詢。”陳管事遙指書架盡頭，面上顯出鄭重之色，“對了，那邊樓梯通往二層，不得王爺手諭，任何人不得擅闖。請公子謹(jǐn)記。”
李宣點頭道：“小可明白。”
隨后，李宣便埋頭書海之中。
月余光景，轉(zhuǎn)眼而過。
天已晚，趙無視書房。
“你是說……這一個多月以來，李宣始終待在藏書樓，且不曾向你發(fā)問過一次？”趙無視坐在書桌后，望著面前的義子，面色頗為訝異。
段天涯苦笑道：“事實上，當(dāng)日我按義父吩咐，將《洗髓經(jīng)》給他之后，他只在亭中坐了不足盞茶工夫，便入了藏書樓。”
“這倒有些奇了。他這是打算完全自學(xué)《洗髓經(jīng)》？還是天性好讀書，一見藏書樓那浩瀚書海，便將練武之事拋諸腦后了？”
趙無視之所以有此等懷疑，卻并非空穴來風(fēng)。
他近來打算在護龍山莊之下，再設(shè)一個“天下第一莊”，網(wǎng)羅天下各行各業(yè)的英才。
其中便有一個“天下第一書蟲”，簡直嗜書如命，每日連吃飯如廁都嫌浪費時間，恨不得時時刻刻窩在書堆里。
那書蟲來到護龍山莊已有三個月，至今仍泡在藏書樓里，如無必要從不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