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止身后那人,雖著中州衣冠,腰間倭刀亦換作唐制環首刀。
然以李宣目力,自然一眼便識破其身份——正是柳生但馬守。
當日突襲敵營雖以大捷告終,卻教此人遁走無蹤,倒成了李宣心頭一樁憾事。
未料竟在此地重逢。
實則柳生但馬守驚駭更甚。
他此番現身絕情谷,乃是奉端王密令履行新差。
柳生家本在金蒙聯軍中充作雙面細作,時而將南朝軍情透與北虜,助其南下攻城掠地,以此施壓臨安朝廷,好教趙無視重掌兵符。
同時,也暗查金蒙動向密報端王,并在金蒙之間不時加以挑撥,免得局勢失控。
趙無視此人著實自負至極,為奪兵權不惜操弄戰局,甘向敵軍泄密。
然兵戈之事最是難控,縱是千古智者,也極難斷言大規模戰爭的最終結果。
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一發而不可收拾,淪為千秋罪人。
原本諸事順遂,南朝君臣果生懼意,朝堂諸公漸向端王傾斜。
奈何李宣橫空出世,一夜之間乾坤倒轉,非但前功盡棄,更令形勢急轉直下——
此番煌煌戰功,莫說南宋立朝以來罕見,便是縱觀兩宋三百年御外史,亦屬罕有之大捷。
此役大捷,倒教朝中不少大臣平添信心。
當今皇帝更是欲親召李宣,誓要超擢這千古將才,共鑄不世功業!
天子羽翼單薄,否則斷不會明知賈似道與曹正淳聲名狼藉,仍要倚重二人。
其渴盼上蒼降下不世將星,今既得此良才,自然急欲收歸麾下。何況更有傳言此子與端王素有嫌隙——圣心愈發渴盼召見!
趙無視聞得天子非但欲厚賜李宣,封其為襄陽一帶新任守將,更要御前奏對之時,心下驚濤遠勝面上微瀾。
遂改命柳生但馬守勾連襄陽左近江湖勢力,待李宣赴任之際興風作浪,煞其銳氣。
若得良機,亦不妨除之后快。
實則趙無視尚未將李宣視作心腹大患,才會這般下令。
在此梟雄眼中,李宣雖鋒芒初露,然年齒尚輕,欲成氣候威逼其權柄,少說尚需十載經營。
何況在他看來,李宣更有致命關節被其掌握:當日所贈《洗髓經》,早暗藏陰毒手段。
李宣修為愈精深,后患愈深重!
此乃命門要害,縱李宣天縱奇才,在端王看來不過籠中困獸,生殺大權盡操己手。
卻不知李宣初得秘籍便窺破玄機,早將隱患消弭于無形。
李宣亦正因拿捏住這份心思,方敢在宋金邊陲從容經營。
他深諳趙無視這等自負之輩內心所想——雖恨其背叛,更盼著有朝一日見得此子驚覺命脈被制,惶然失措的狼狽模樣。
此乃自負者通病也。
趙無視癲狂至敢以趙宋社稷為注,借金蒙施壓天子與朝臣,不就是自恃只要兵權在手,縱使江山危如累卵,亦有扶大廈于將傾的手段?
此番傳予柳生但馬守的新令,不過是簡單試探而已。
若能將李宣就此剪除,自不必多言。
縱使一時難除,不妨待其坐大后再施以雷霆一擊——于趙無視這等慣行鬼蜮伎倆的梟雄而言,這般貓戲鼠的把戲所引發的快感,委實難以抗拒。
若非此等心性,以其智計早該在榨盡古三通武學精要后痛下殺手,而非囚于天牢二十載!
原作中趙無視功敗垂成,雖主因在素心殞命致其心神大亂,然傳承了古三通“金剛不壞神功”的成是非,亦是關節所在。
否則縱使素心之死亂其道心,單憑段天涯、歸海一刀二人,豈能傷其分毫?
況以端王心術,豈會不在栽培義子時暗留手段?
唯成是非例外——其武學承自生父古三通,并非趙無視所培養,自身并無隱患。
歸根結底,趙無視留著古三通,不過是那扭曲而可憐的自尊作祟罷了。
言歸正傳,柳生但馬守此刻實是有些驚慌。
他雖因喪子之痛恨不能生啖李宣血肉,卻深知此子功力已凌駕郭靖之上。
若單打獨斗,自己斷無半分勝算。
更教他膽寒的是適才于暗室中所聞——那兩位老僧,竟是南帝段智興與鐵掌水上漂裘千仞!
若論修為,二十年前二人便已是絕頂高手,縱使這些年寸功未進,也絕不至于遜色郭靖太多。
那夜帶傷的郭靖已教他難以招架,何況眼前三人個個皆不弱于郭靖!
柳生但馬守心中叫苦不迭,恨不能立時遁走。
殺子之恨雖銘心刻骨,然柳生一脈發展傳承卻更重——若他今日命喪中原,憑族中那些庸碌之輩,家族衰頹之勢必是再難逆轉。
其幼女柳生飄絮雖天資卓絕,然一介女流欲獨身撐起偌大世家,又談何容易?
念及此,他竟覺女兒當年諫言有理——若安守東瀛潛心經營,待柳生氏雄踞扶桑,再謀中原豈非上策?
何苦因族中出了幾個俊才,便妄圖借中原大勢橫掃東瀛,反致折損嫡系英才!
如今莫說爭霸東瀛,便是能保全柳生家業免遭其余大名吞并,已是萬幸。
然所謂“上船容易下船難”,既已投身端王麾下,再欲中途抽身,且看那梟雄容得與否!
“此人修為直追郭伯伯,諸位切莫予其可乘之隙。不過,此番既有世叔出手,料其必定難逃制裁。”
楊過在側向一燈大師諸人點破柳生但馬守來歷。
眾人皆知郭靖功力深淺,聞得此人竟能與其平分秋色,俱暗自嚴陣以待。
李宣渾然未覺柳生但馬守只在方才那句話的功夫,已將其族運興衰思量了一圈。
他按劍冷笑:“當日金蒙大營未能取爾首級,今朝正好斬草除根!”
話音未落,不顧柳生但馬守面沉似水,身形如蒼鷹搏兔凌空而起,三尺青鋒直取咽喉。
至于公孫綠萼,既有一燈大師與慈恩在側,自無須掛懷。
若慈恩護犢心切將公孫止斃于掌下,反倒省卻一番周章。
柳生但馬守既知李宣手段,哪敢怠慢,當即催動畢生修為,腰間長刀錚然離鞘。
然李宣劍勢之猛猶勝預料,看似尋常的刺、挑、劈、斬,一招一式平實無華,全沒半分花哨。
手中青鋒更是重不足二斤,在其掌中舞動,卻竟似擎著參天巨木,每一擊都不亞千斤之重!
柳生但馬守節節敗退,十余招下來,竟已是虎口迸裂,幾欲握不住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