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龍山莊,趙無視書房。
“宣兒,你習武五載,也算有了小成。不過,武學之道博大精深,若想更進一步,卻不能總這般閉門造車。”
趙無視一邊說話,一邊展開宣紙潑墨揮毫。
“你所修《洗髓經》乃是少林鎮寺寶典,此番你持我手書一封,往嵩少林拜師學藝。四月初八浴佛法會,切記在此前趕到,孤會為你備一份厚禮相賀。”
“謹遵殿下諭令。”
李宣心底激動,面上卻古井無波,平靜地躬身應命。
旁邊的上官海棠聞言卻露出擔憂之色,脫口道:“義父,黃河以北如今皆被金國控制,宣弟孤身前往,只怕會有危險。”
趙無視聞言,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淡然道:“若怕危險,孤何不留他在莊中,繼續閉門修煉?”
他吹干墨跡,將書信疊起塞入信封,又道:“正是要他單槍匹馬闖蕩江湖,經歷一番兇險,方可成大器。”
上官海棠語塞,半晌才道:“可宣弟畢竟年齡尚淺……”
“海棠,你何時這般優柔了?當初,你跟隨無痕公子外出歷練,年僅十歲。天涯往東南抵御倭寇時,不過十二。一刀替孤緝拿八大派不法弟子時,也才十三。”
趙無視將書信以火漆封口,又蓋上私印,交到李宣手中。
上官海棠臉色微紅,辯駁道:“義父,孩兒當時身邊有師父保護。大哥和一刀,也都不是孤軍奮戰。”
“你真是關心則亂。宣兒雖年僅十二,但一身武功,你們同齡時,三個加起來,也未必是他對手!”
趙無視白了她一眼,也唯有面對這個義女,他才會多解釋幾句,換作段天涯和歸海一刀,他壓根不會搭理。
“且他此去少林是為習武,又不是上陣殺敵,至多路途上有些許兇險。更何況,宣兒心性遠勝同齡,你也未必及得上他。相比之下,你還是多想想,該如何壯大天下第一莊。”
最后這句話出口,上官海棠終于無言以對。
趙無視再度望向李宣,從桌下取出一沓銀票,道:“這是十萬兩銀票,權作此次浴佛法會賀禮。”
李宣愕然接過,沒想到賀禮居然如此樸實無華。
“哈哈!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嘛。”
趙無視難得在李宣臉上看見如此神態,不由樂了。
“何況少林寺上下僧眾極多,如今與金國關系又并不和睦,想來正是缺錢用的時候。送什么奇珍異寶、古玩字畫,都不及這真金白銀來得實在。”
“好了,收拾一番,趕緊去吧。”
趙無視最后擺手道。
李宣收起書信和銀票,沉默行了一禮,便退出書房而去。
“義父,宣弟首次外出,我實在放心不下,再去叮囑他幾句。”
話音未落,上官海棠便也跟了出去。
“這妮子!”趙無視眉毛一抖,終究沒阻攔。
半個時辰后,護龍山莊外。
“宣弟,你一人在外,行事務必低調,不可張揚跋扈。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上高人輩出......”
上官海棠平日話不多,今日卻絮叨個沒完,眼眶隱隱有些發紅。
她幼年不幸,后來便始終刻苦習武,以助義父匡扶天下為己任,內心早已堅如磐石。唯獨這一年多,碰到一個比自己還小,卻比自己還懂事的李宣。
她的記憶中,躺在死人堆里聽蒼蠅聲時,弟弟的尸首就在不遠處發爛、發臭。
看到李宣時,她總情不自禁地想,若弟弟還活著,也該這般大了,或許也這般懂事,或許頗為頑劣......
因此,她潛意識里總想照顧李宣。
“宣弟......”她聲音微顫。
“嗯?”
李宣聽出了異樣,卻故意不去看她。
他牽著一匹高頭大馬,始終默默聽著,并不覺得聒噪,反倒有種淡淡的溫馨之感。
“無論如何,好好活著。”上官海棠聲音很輕,若非李宣耳力極佳,險些沒有聽見。
見她如此,李宣心中終于生出一絲離愁。
此一去,便如龍歸大海。
待他重回樊籠,怕是要很久以后,有絕對的自信面對趙無視之時。
“海棠姐......”李宣突然開口,聲音更輕。
只這三個字,就讓上官海棠眼睛瞪大了。
“什么?”她愕然。
李宣忽然猛地一拉手中韁繩,駿馬吃痛之下,陡然凄厲嘶鳴起來,兩只前蹄凌空,地上灰塵被卷起,仿佛給兩人身周布上了一層薄霧。
趁此時機,他立即貼到上官海棠她耳邊,以微不可察的聲音快速說道:“端王野心勃勃,卿萬事珍重,伺機速離。”
言罷,他也不管上官海棠如何反應,在駿馬嘶鳴之中,直接一個縱身翻了上去。
他雙腿猛地一夾馬腹,坐下馬兒嘶鳴更烈,便如離弦之箭,瞬息已至十丈之外。
只留上官海棠站在原地,瞪大的眸子之中,閃過一抹深深的驚疑。
“他說了什么?”
忽然,趙無視的聲音在后方丈許處響起。
上官海棠頓時悚然。
不知為何,聯想到方才李宣臨別之語,再加上趙無視如鬼魅般突然出現的身影,竟讓她心底對這個本來百分百信任的義父,莫名地生出了一絲恐懼。
這恐懼一旦生出,便再也無法遏制,以至于她平生第一次選擇了欺瞞對方——
“他......宣弟他竟識破了我的女兒身!”上官海棠聲音仍有些發顫。
趙無視頓時恍然,卻很淡定,輕笑道:“這小子早慧之極,可謂聰明絕世,能看破這點不出奇。你也可以放心了,以他的武功和心智,很難吃虧。”
他倒并未生出懷疑。
方才離得很遠,李宣又是貼耳輕語,再加上馬嘶聲遮掩,灰塵籠罩,縱然他功力高深,聽不見也屬正常。
上官海棠畢竟也是歷經磨難之人,心性之堅韌非同一般,只這兩句話的工夫,心緒業已恢復如常。
她聞言點頭道:“但愿如此。”
李宣胯下所乘乃是百里挑一的好馬,通體烏黑無一根雜毛,不說日行千里,日行六七百卻是問題不大。
不到一個時辰,他便出了臨安府地界,往北方而去。
其實按他本心,最想直接往南跑,要么往云南大理群山之中,要么往東南沿海揚帆出航。
總之,能離得趙無視越遠越好。
這五年里他越是待在對方身邊,越是能夠感覺到對方的恐怖——不論是心機、武功,還是勢力,都強大到了一種令人絕望的地步。
但正因如此,李宣反而不敢直接往南。
南宋的主要勢力范圍,便在長江以南,護龍山莊亦是如此。
若他敢不遵趙無視命令,來一出“北轅南轍”,怕是還沒出臨安府,就得被護龍山莊的眼線發覺。
當天晚上,趙無視便會把他拎回去,嚴刑逼問他為何抗命。
不過,他也沒打算真去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