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的楓葉紅得比往年早，像是被血染透的錦緞鋪滿長街。十歲的陸驚鴻蹲在老槐樹的枝椏間，嘴里含著偷來的麥芽糖，看螞蟻搬運桂花糕的碎屑。暮色里傳來巡城衛的腳步聲，他縮了縮脖子，青布短衫蹭得樹皮簌簌作響。

忽然有溫熱的液體滴在鼻尖。

他仰頭望見父親陸天雄的玄鐵重劍懸在檐角，劍穗上掛著的不是慣常的平安符，而是半截血淋淋的手指。西邊天際漫起詭異的紅霧，將最后一縷殘陽吞得干干凈凈。

“鴻兒！“

母親的尖叫刺破暮色。陸驚鴻渾身一顫，懷里的酸棗滾落護城河。他看見三百鐵衛的喉嚨同時綻開血花，十二道鬼魅紅影從血霧中浮現——那些人的指甲足有三寸長，在漸濃的夜色里泛著幽藍冷光。

“血煞衛...“陸驚鴻死死咬住下唇。三日前父親書房漏出的只言片語突然在耳邊炸響：“魔教十二血煞出關...怕是沖著驚雷訣...“

瓦片在腳下碎裂。他像受驚的貍貓般在屋脊間騰挪，身后傳來骨鞭絞碎青磚的爆響。母親的素白襦裙在余光中一閃，隨即被血色吞沒。陸天雄的怒吼裹挾著雷霆劍意：“去紅楓寺！找那個乞丐！“

護城河漂滿浮尸。陸驚鴻踩著半沉的木桶躍向對岸時，瞥見橋洞下卡著個嬰孩的襁褓。繡著金線的綢緞隨血浪起伏，讓他想起滿月時母親縫制的虎頭鞋。

三支弩箭穿透左肩的剎那，他聞到了腐肉燒焦的氣味。劇痛使視線模糊，恍惚看見血煞統領的彎刀上刻著曼陀羅花紋，刀柄骷髏的眼窩里嵌著兩顆夜明珠。

“陸家小子。“刀尖抵住喉結，腥臭的呼吸噴在臉上，“交出驚雷訣，給你個痛快。“

陸驚鴻啐出血沫。記憶突然閃回上月偷看父親練劍時，紅楓寺前曬太陽的老乞丐說過的話：“驚雷起于九霄，破云方見天光...“當時他當是瘋言瘋語，此刻卻鬼使神差地嘶聲念出。

血煞統領突然暴退三丈。懷中的半塊玉佩變得滾燙，漫天楓葉無風自舞。老乞丐的身影從血雨中浮現，破草鞋踏過之處，青石板綻開蛛網般的裂紋。

“十年。“乞丐摳著耳屎，枯瘦的手指捏住統領天靈蓋，“讓這小子親自上黑木崖討債。“

紫色電光自云層劈落。陸驚鴻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十二具血煞尸首被雷龍卷上九霄。老乞丐荒腔走板的小調混著雨聲飄來：“...驚雷劈開生死路，哪管他王侯將相...“

十年后·北邙山

玄鐵面具凝著霜花，陸驚鴻勒馬立在懸崖邊。山風卷起玄色大氅，露出腰間新制的玉佩——半塊青玉雕著雷紋，斷口處用隕鐵補成龍首。七十二寨流寇的慘叫從谷底傳來，竟與記憶中的云州城重疊。

“驚雷公子！“山賊頭目跪在血泊中高舉密函，“這是天機閣給黑木崖的...“

話音未落，雷霆自九霄垂落。整座山寨在電光中化作琉璃峽谷，焦尸懷中的密信完好無損。陸驚鴻碾碎火漆印著曼陀羅的信箋，灰燼隨風雪飄向南方。十年前釘在銀杏樹上的三支弩箭，此刻正在懷中隱隱發燙。

雪粒突然凝滯在半空。

“好狠的手段。“赤足踏雪的少女自虛空中顯現，腕間銀鈴輕響便融了方圓十丈積雪，“三日前你屠我教青木堂，今日就拿心頭血祭旗。“

彎刀出鞘的瞬間，陸驚鴻袖中雷符已燃。紫電在刀光中炸成蛛網，震碎巖壁上垂掛的冰棱。月無瑕的刀勢卻陡然化柔，如毒蛇纏腕，刀鋒距咽喉三寸時突然轉向，挑開了他腰間玉佩。

“果然是你。“她凝視玉佩雷紋，眼尾鳳翎刺青泛起微光，“十年前就該死在紅楓寺的余孽。“

地脈突然震動。陸驚鴻趁機結印，驚雷訣真氣灌入凍土，將二人掀入半空。月無瑕的面紗被氣浪撕碎，露出與當年血煞統領佩刀如出一轍的曼陀羅胎記。

“天機閣的走狗！“雷霆化劍直取要害，卻在觸及她眉心時驟然偏移。懷中青銅鑰匙發出共鳴，記憶如潮水倒灌——母親將他推入密道時，頸后也有一模一樣的印記。

山體轟然崩塌。赤鱗魔龍破土而出，龍角間站著撐白骨傘的白衣人。傘面人皮刺青赫然是云州堪輿圖，城主府位置標著血月。

“雷霆劍尊裝瘋賣傻二十年...“傘骨射出十二根人肋骨，“不就是為了等驚雷訣傳人？“

老乞丐的狂笑自深淵傳來。陸驚鴻抱著昏迷的月無瑕墜落時，看見龍首嵌著的青銅鑰匙與玉佩嚴絲合縫。三百年前的記憶突然蘇醒——大漠孤煙里，月璃捧著破碎的驚雷冠躍入焚天火海。

地宮

鎖鏈崩斷聲震耳欲聾。陸驚鴻以身為鞘接住縛龍劍，劍柄星痕與月無瑕的胎記完美契合。腐尸宰相的玉笏內側現出朱砂小字：“驚雷現，山河變，七星歸位真龍顯。“

“原來我們都是棋子。“月無瑕嘔出黑血，琵琶骨上的咒文泛著青光，“每道疤代表一個被滅門的家族...“她扯開衣襟，十二道刀疤如毒蟲盤踞。

魔龍金瞳突然迸射紅光。白衣人傘面的人皮刺青脫落，化作血色星圖籠罩地宮。陸驚鴻額間雷紋褪去，露出七星印記——與傘骨烙印別無二致。

“該醒了。“老乞丐踏碎虛空而來，打狗棒頭嵌著另半塊玉佩，“三百具凰女魂魄，換你重生...“

霜刃破空聲打斷蠱惑。月無瑕的彎刀自流光中凝實，帶著凰火刺穿龍瞳。最后的傳音隨軀體消散：“去焚天崖...我們的孩子...“

驚雷訣第九重轟然爆發。陸驚鴻抱著漸冷的軀體沖出地宮時，朝陽正刺破云層。雪地上的銀鈴藏著半張焦黃信箋，血跡暈染處依稀可辨“圣子“二字。

駝鈴聲自戈壁深處傳來。商隊首領的玄色斗篷下，圣火紋在烈日中若隱若現...

駝鈴聲穿透戈壁的熱浪，商隊首領的玄色斗篷在沙丘上投下流火般的暗影。陸驚鴻伏在駝峰間，青銅劍柄烙得肋骨生疼。三日前地宮爆發的雷火仍在經脈里流竄，稍一運功便有細碎電芒從指尖迸出。

“喝！“首領突然揚鞭抽向虛空。沙地炸開丈寬深坑，十二具纏著經幡的干尸破土而出。它們眼眶里嵌著天機閣的六芒星銅符，隨鞭響擺出七星陣勢，將駝隊圍在中央。

陸驚鴻握劍的指節泛白。這些干尸的步法竟與云州鐵衛如出一轍，為首者殘破的甲胄上還殘留著“鎮遠“二字。記憶如毒蝎噬心——十年前那個血月夜，正是鎮遠侯的親兵打開了云州城門。

“閣下是要送我去焚天崖...“他佯裝踉蹌，驚雷真氣悄然滲入黃沙，“還是拿我換天機閣的懸賞？“

首領掀開兜帽，露出一張與月無瑕七分相似的面容。眉心朱砂痣在烈日下泛著妖異紅光：“蕭氏一族守護焚天崖三百年，等的就是今天。“她指尖劃過腰間彎刀，刃面映出陸驚鴻心口的七星刺青，“驚雷冠既已復原，就該物歸原主。“

駝鈴驟急。干尸陣突然暴起，腐爛的指爪直取陸驚鴻丹田。他旋身避過致命一擊，驚雷步踏著沙粒畫出雷紋。電光竄入干尸七竅的剎那，青銅劍感應到驚雷冠的召喚，竟脫手飛向沙丘頂端。

“攔住他！“蕭首領的彎刀卷起焚風。七十二匹駱駝齊聲嘶鳴，駝峰間射出淬毒銀針，針尾綴著的磷火在空中織成天羅。

陸驚鴻咬破舌尖，以血為引畫出保命式。雷繭成型的瞬間，銀針撞上電芒炸成紫霧。他趁機掠向沙丘，卻在觸到劍柄時如墜冰窟——沙丘之下埋著水晶棺，棺中少年與他年少時的模樣別無二致，額間赫然是月璃用血畫就的凰紋。

“鴻兒...“幻聽伴著焚風襲來。三百年前月璃躍下焚天崖的畫面與眼前景象重疊，陸驚鴻的瞳孔泛起鎏金色，驚雷冠碎片從四肢百骸破體而出。

蕭首領的狂笑震動沙海：“圣子蘇醒需至親血脈為引，這份大禮還請尊者笑納！“

水晶棺蓋轟然炸裂。少年睜眼的剎那，陸驚鴻渾身血液逆流，驚雷訣真氣不受控地涌向棺槨。沙暴平地而起，將方圓百里染成赤紅。他看見自己的影子在沙幕中扭曲，漸漸化作三百年前披甲執銳的驚雷尊者。

“父親。“少年的呼喚清脆如銀鈴，手中卻握著月無瑕的彎刀，“母親在焚天崖底等您。“

陸驚鴻的劍鋒凝在半空。刀身映出少年頸間銀鎖，鎖芯嵌著的正是月無瑕消散前緊攥的玉佩碎片。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明白蕭氏守護的不僅是圣壇——這三百年的輪回，原是為集齊驚雷冠與縛龍鎖，重啟魔龍封印。

“小心！“少年突然撲來。蕭首領的骨鞭擦著他后心掠過，在沙地犁出焦黑溝壑。鞭梢磷火化作毒蝎群，卻被驚雷冠的威壓碾成齏粉。

“帶他走！“少年將彎刀塞入陸驚鴻掌心，指尖凰火點燃腰間銀鈴，“去焚天崖毀掉輪回鏡，否則...“話音未落，蕭首領的彎刀已貫穿他胸膛。沒有血流出來，只有星屑般的流光逸散。

陸驚鴻目眥欲裂。驚雷訣第九重不受控地爆發，雷龍自蒼穹俯沖而下，卻在觸及少年殘軀時化作春雨。三百年前月璃消散前的微笑突然清晰：“我們的孩子...叫陸念安...“

焚天崖

巖漿在祭壇四周翻涌如血。陸驚鴻握著半截斷劍，看青銅鑰匙與驚雷冠在陣眼處相融。蕭首領的尸首漂浮在熔巖上，手中還攥著撕下的半張人皮——正是天機閣主傘面的堪輿圖。

“你終于來了。“老乞丐的身影從火幕中走出，打狗棒頭嵌著的玉佩泛著血光，“當年我用三百凰女精血為你重塑肉身，可不是讓你來毀我大計。“

陸驚鴻劍指陣眼：“用親子魂魄溫養魔龍殘魂，這便是你的正道？“

“正道？“老乞丐嗤笑，棒影幻化出十二血煞屠城景象，“云州慘案是你親手所為！那夜你被魔龍操控心智，陸天雄夫婦才是死于驚雷訣...“他彈指擊碎巖壁，露出封存三百年的記憶水晶。

畫面中驚雷尊者雙目赤紅，雷霆劍光掃過云州城頭。陸天雄的玄鐵劍寸寸斷裂，婦人抱著嬰兒跪在血泊中...“鴻兒！“最后的呼喚與月璃的聲音重疊。

陸驚鴻踉蹌跪地，斷劍在掌心割出血痕。驚雷冠突然發出悲鳴，碎片離體飛向陣眼。老乞丐趁機結印，巖漿化作鎖鏈纏住他四肢：“今日便用你父子魂魄，補全魔龍最后一道元神！“

“父親！“少年的呼喊自崖頂傳來。陸念安手持縛龍鎖躍入火海，眉心凰紋與七星刺青共鳴生輝：“母親說...真正的驚雷訣在這里...“他反手將劍刺入心口，凰血染紅的劍身浮現出古老銘文。

陸驚鴻的瞳孔徹底化作鎏金色。驚雷訣總綱在心海浮現，卻不是他苦練十年的功法——“九霄非天，驚雷有心。破云見日，萬物歸塵...“

縛龍鎖迸發耀目光華。魔龍殘魂發出最后哀嚎，在凰血驚雷中灰飛煙滅。老乞丐的狂笑戛然而止，打狗棒在凈化之力下化作飛灰。焚天崖開始崩塌，陸驚鴻抱住消散中的少年，看見他頸間銀鎖浮現小字：

“念安生于乾元三十三年九月初九...“

正是云州城破之日。

三個月后·江南

春雨染綠了白堤。說書人輕搖折扇，驚堂木拍醒滿堂茶客：“上回說到，那驚雷公子獨闖焚天崖，劍斬魔龍...“

二樓雅間，戴斗笠的男子放下茶盞。玄鐵面具下的灼痕已淡，掌心摩挲著半塊玉佩。鄰桌女子忽然擲來一粒青梅，腕間銀鈴輕響：“公子可聽過圣火教尋回圣子的消息？“

檐角風鈴忽急。陸驚鴻抬眼望去，茶樓外閃過撐骨傘的白影，傘面人皮刺青正是新版云州堪輿圖。月無瑕的彎刀在鞘中低吟，他仰頭飲盡殘茶，驚雷訣真氣震碎面具：

“今日這出《驚雷破云》，該換人唱了。“

茶樓外的青石巷忽然漫起濃霧，骨傘白影在霧中時隱時現。月無瑕的彎刀在掌心輕顫，陸驚鴻嗅到風中飄來的曼陀羅香——與十年前血煞衛屠城時燃的迷魂香一模一樣。

“客官，您的杏仁酥。“小二端著漆盤湊近，指縫寒光乍現。陸驚鴻翻腕扣住他脈門，碟中暗箭擦著耳際釘入廊柱，箭尾系著的血書上字跡未干：「圣子歸位，借君頭顱一用」。

茶客們突然齊聲怪笑。說書人折扇里彈出淬毒銀針，彈三弦的盲翁袖中甩出鎖魂鏈，連斟茶的姑娘都從發髻抽出峨眉刺。七十二道殺招封死所有退路，竟是按驚雷訣的破綻所設。

“天機閣好大的手筆。“陸驚鴻震碎方桌，木屑裹著雷光四射。驚雷步踏著《破云式》的方位，在刀光劍影中撕開缺口。茶樓梁柱突然垮塌，他護著鄰桌女子破窗而出，身后傳來機括轉動聲——整座茶樓竟是精鋼所鑄的囚籠。

女子腕間銀鈴輕晃，巷中迷霧頓時染上胭脂色。陸驚鴻的視線開始模糊，驚覺鈴音暗合驚雷訣行氣脈絡，真氣竟隨音律逆行。

“圣火教問心鈴，專破雷霆功法。“女子摘下人皮面具，露出蕭首領的面容，“沒想到吧？焚天崖那個是替身...“

話未說完，縛龍鎖突然自鳴。陸驚鴻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劍鋒挑開她腰間錦囊。半塊焦黑的襁褓飄落，金線繡著的“念安“二字刺痛雙目——正是云州橋洞下那個嬰孩的遺物。

蕭首領臉色驟變，袖中射出七枚圣火令。陸驚鴻卻不退反進，任由令牌洞穿肩胛，劍尖點在她眉心：“孩子在哪？“

“在...“她突然瞳孔擴散，天靈蓋迸出蠱蟲。迷霧深處傳來骨傘開合聲，老乞丐的嗤笑在瓦楞間回蕩：“親手弒子的滋味如何？“

陸驚鴻的劍氣劈開濃霧，卻只斬碎一道殘影。青石板上用血畫著星圖，北斗方位標著七處地名：紅楓寺、云州城、北邙山、焚天崖...最后一位竟在皇城太廟。

“陸大俠！“清脆童聲從巷尾傳來。乞丐窩里鉆出個蓬頭稚子，捧著缺角的粗瓷碗，“有個白胡子老頭讓我給您帶話...“孩童忽然七竅流血，“他說...驚雷冠還差六塊碎片...“

七日后·紅楓寺

殘碑上的劍痕泛著青苔，陸驚鴻摩挲著當年被釘穿的銀杏樹。樹洞中驚現密室，三百具凰女干尸盤坐成蓮，中央供著的正是首塊驚雷冠碎片。

“施主別來無恙。“住持從陰影中走出，手中佛珠刻著天機閣徽記，“老衲等這日等了二十年。“他撕開僧袍，胸口赫然是血煞統領的曼陀羅刺青。

雷霆劍光劈碎佛珠時，陸驚鴻瞥見干尸們頸間銀鎖——與念安那枚同源。記憶突然閃回焚天崖決戰，少年消散前最后的唇語：“她們都是...“

“都是你娘親啊！“住持狂笑著引爆尸陣。驚雷冠碎片迸發強光，三百道殘魂灌入陸驚鴻七竅。他看見月璃被囚禁在暗室的日日夜夜，看見自己的胞衣被煉成替身蠱，看見老乞丐用驚雷冠碎片在每個凰女腹中種下魔種。

“破！“縛龍鎖感應到主人悲愴，劍身星痕亮如白晝。凈化之力滌蕩尸陣，碎片歸位的剎那，紅楓寺地脈龍氣沖天而起。陸驚鴻嘔著血望向北方，那里是第二處星位——云州故地。

云州舊址

斷壁殘垣間野狐穿梭，陸驚鴻跪在城主府廢墟前。當年母親咽氣處開出妖異的曼陀羅花，他掘地三尺挖出青銅匣，匣中除第二塊碎片外，還有封血書：

「鴻兒親啟：若見此信，娘已不在。陸天雄非你生父，當年紅楓寺...」

余文被腐蝕殆盡。地底突然傳來鐵鏈聲，十二具血煞尸傀破土而出，招式竟與陸驚鴻同源。苦戰間他驚覺這些尸傀用的是改良版驚雷訣，每處破綻都對應自己武功缺陷。

“天機閣用你娘的血肉養蠱...“老乞丐的聲音從尸傀口中傳出，“她們每夜都在哭嚎...“

陸驚鴻目眥欲裂，驚雷訣突然逆轉。本該護體的雷繭化作萬千利刃，將尸傀連同廢墟夷為平地。煙塵散盡時，他跪在深坑中，看掌心雷紋爬上脖頸——功法反噬開始了。

皇城太廟

最后一塊碎片嵌進驚雷冠時，九龍柱迸發紫光。老乞丐從龍椅后轉出，腳下躺著奄奄一息的念安：“多虧你集齊碎片，否則老夫怎敢喚醒真龍？“

陸驚鴻的劍鋒在顫抖。穹頂星圖開始流轉，現出驚世真相：所謂魔龍竟是太祖皇帝所化，三百年前驚雷尊者弒君被斥為魔頭，如今天機閣要借真龍復生改朝換代。

“動手啊。“老乞丐將念安拋向陣眼，“就像當年殺月璃那樣...“

驚雷冠突然離體，陸驚鴻的瞳孔徹底化作鎏金。他抱住下墜的念安，驚覺少年心口嵌著月無瑕的彎刀碎片。三百年的記憶與功法融會貫通，真正的《破云式》終于明悟——

沒有雷霆萬鈞，只有一縷晨光劈開陰云。

終章·破曉

真龍在晨光中灰飛煙滅。陸驚鴻抱著念安走出太廟，身后是跪滿玉階的文武百官。老乞丐的殘魂附在驚雷冠上嘶吼：“你逆天改命必遭反噬！“

“那就反吧。“他捏碎冠冕，任雷紋從皮膚褪去。懷中的少年微微睜眼，額間凰紋溫柔流轉。

三個月后，有人在西域見過撐骨傘的白衣客。據說他身邊跟著個戴銀鈴的少女，眉眼間依稀是當年焚天崖的故人。

江湖再無驚雷訣傳說，唯余茶館新詞：

“......且看那破云一劍，原是癡人淚。“

西域·樓蘭故道

黃沙漫過殘破的烽火臺，陸驚鴻的白衣早已染成昏黃。腰間銀鈴在朔風中叮咚作響，他俯身輕撫沙丘間的白骨，指腹掠過頭骨額間的六芒星烙印——這是第三十七具天機閣鷹犬的尸骸。

“跟了三天，不累么？“他突然彈指擊碎身后巖壁。煙塵中躍出個戴青銅儺面的刀客，手中苗刀纏著浸毒銀鏈，刀柄鑲嵌的正是驚雷冠碎片。

“交出圣火令，饒你不死。“刀客嗓音似砂紙磨鐵，銀鏈如毒蛇吐信。

陸驚鴻輕笑，袖中滑出半塊焦黑的虎頭鞋。刀客瞳孔驟縮，苗刀險些脫手——那正是他二十年前埋在云州城外的長子信物。

“裴元敬的私生子...“陸驚鴻抖開染血的《山河奪命簿》，“戶部虧空案頂罪那日，你娘吊死在刑部門前。“

刀客嘶吼著劈來，招式卻已亂。陸驚鴻踏著驚雷步殘影，劍指在他膻中穴輕點即收。儺面碎裂，露出與當朝宰相七分相似的面容。

“你爹用三百童男童女煉丹時，可曾想過報應？“他將虎頭鞋塞進刀客懷中，轉身沒入沙暴。身后傳來刀鋒入腹的悶響，血珠濺在殘碑“善惡終“三字上。

昆侖之巔

冰晶在睫羽間凝結，陸驚鴻望著掌心跳動的凰火。自廢驚雷訣后，這縷取自焚天崖的心焰成了最后倚仗。雪霧中忽然飄來骨傘輪廓，老乞丐的嗤笑震落簌簌積雪。

“好個仁義劍仙...“他袖中竄出十二道血符，“可知當年月璃為保你魂種，親手掐死了襁褓中的念安？“

冰崖應聲炸裂。陸驚鴻的劍氣攪碎血符，卻在觸及傘面時化作春風。老乞丐的真容在雪幕中漸顯——竟是三百年前被他斬于劍下的魔龍祭司。

“你以為重活一世就能贖罪？“祭司的骨杖點出萬千怨魂，“這些可都是因你而死的...“

凰火突然暴漲。怨魂在火光中顯出真形，竟是歷代天機閣主的面容。陸驚鴻的劍鋒穿透祭司咽喉：“原來你才是真正的噬魂蠱。“

祭司的尸身化作雪水滲入冰層。青銅儺面從懷中滑落，內壁刻著裴元敬與西域諸王的盟約。陸驚鴻忽然聽見月無瑕的輕笑，銀鈴聲自深淵傳來，指引他走向冰封的往生殿。

往生殿

冰棺中躺著與念安一模一樣的少年，眉心血痣泛著妖光。陸驚鴻的凰火觸及棺槨時，萬千記憶涌入靈臺——原來當年月璃誕下的是雙生子，祭司偷走其一煉成血儡。

“爹爹...“少年睜眼的剎那，冰殿開始崩塌。陸驚鴻的劍尖抵住他心口，卻在看見頸間銀鎖時顫抖不止。鎖芯嵌著的畫像，正是月璃教念安習字的場景。

“哥...“少年忽然淚如泉涌，“娘親在焚天崖底等得好苦...“

穹頂墜落的瞬間，陸驚鴻抱住少年沖天而起。懷中的溫度如此真實，令他想起云州城破前夜，母親教他辨認北斗時掌心的暖意。

皇城太廟的銅鐘響了九十九聲。新帝跪在陸驚鴻面前，手中捧著的不是玉璽，而是銹跡斑斑的縛龍鎖。

“先生真要舍了這江山？“

陸驚鴻望著階下匍匐的裴元敬，忽然覺得索然。他彈指震碎驚雷冠殘片，任其化作星雨灑向江湖：“陸某此生最得意之事，是那年云州城頭，沒接住母親拋來的麥芽糖。“

三年后，西域商道流傳起新話本。說那白衣劍客帶著對少年，專斬貪官污吏。有人瞧見他們腰間銀鈴刻著小字，在落日下泛著溫柔的血色：

“念安“

“思歸“

西域·火焰山

赤色巖壁上，陸驚鴻用斷劍刻下最后一道符咒。地脈龍氣順著紋路奔涌，在灼熱的山壁上映出星圖倒影。思歸捧著羊皮水囊蹲在巖隙間，看兄長用凰火炙烤著龜甲。

“爹爹，這真是娘親留下的？“少年指著龜甲上的凰族密文，“說只要集齊三枚...“

“是四枚。“念安突然開口，腕間銀鈴無風自動。他扒開滾燙的礫石，露出半掩在沙中的青銅匣。匣蓋紋路與陸驚鴻掌心的灼痕完美契合，開啟時迸發的強光驚起漫天火雀。

陸驚鴻的劍尖在顫抖。匣中并非第四塊龜甲，而是月璃的鎏金步搖。記憶如巖漿噴涌——三百年前月璃生辰，他親手將這柄步搖簪在她發間。魔龍破封那夜，步搖隨她躍入焚天火海，此刻卻纖塵不染。

“娘在等我們。“念安忽然捂住心口，凰紋泛起血光。火焰山深處傳來塤聲，曲調正是老乞丐當年在紅楓寺哼唱的小調。

思歸的瞳孔化作鎏金色：“是往生陣！“

三人踏著熔巖奔襲，火浪在身前自動分開。山腹祭壇上，月璃的虛影正在撫塤，腳下躺著具冰棺。陸驚鴻的劍氣劈開幻象，卻見冰棺中封著具無頭女尸，嫁衣上的金線與步搖同源。

“好個癡情種。“祭司的殘魂從女尸心口鉆出，“當年你親手斬下月璃頭顱鎮魔，如今...“

念安的銀鈴突然炸裂。往生陣逆轉，三百凰女魂魄自虛空浮現，將祭司殘魂撕成碎片。陸驚鴻抱住昏厥的思歸，驚覺他頸間銀鎖刻著生辰：乾元三十三年九月初九子時三刻。

正是云州城破的時辰。

江南·聽雨樓

十年后的梅雨季，說書人換了新折扇。驚堂木拍醒打盹的茶客：“上回說到，那驚雷劍仙獨闖火焰山，以情破陣...“

二樓雅間，戴斗笠的男子斟茶的手微頓。鄰桌少女突然擲來油紙包，掀開是云州特產的麥芽糖。銀鈴輕響間，她腕間的圣火刺青若隱若現。

“故人托我捎句話。“少女壓低聲音，“圣火涅槃日，故劍重鑄時。“

檐角銅鈴驟響。陸驚鴻抬眼望去，長街盡頭閃過撐傘的白影，傘面繪著新刻的皇城堪輿圖。腰間斷劍嗡鳴，他咽下糖塊，甜膩中泛著陳年血銹味。

“爹爹...“屏風后探出張稚氣未脫的臉，額間凰紋淡如煙霞，“裴相余黨在城隍廟...“話未說完就被念安捂住嘴。少年腰間佩著改良的縛龍鎖，劍穗銀鈴刻著“慎獨“二字。

陸驚鴻輕笑，驚雷訣殘存真氣震碎斗笠。樓下說書人正說到精彩處：“...只見那劍仙踏月而去，留詩半句：'驚雷本是無情物...'“

“...卻照人間白頭吟。“思歸突然接了下句，稚嫩嗓音驚起滿堂彩。茶客們紛紛擲賞錢，無人注意窗邊空了的坐席。

雨幕中，四道身影掠過青瓦。皇城方向升起狼煙，隱約傳來新帝遇刺的鐘聲。陸驚鴻的斷劍在鞘中低吟，恍惚聽見月璃消散前的呢喃：

“江湖不老，只是人間換...“

皇城·摘星樓

琉璃瓦上的血順著螭吻脊獸往下淌，浸透新帝的明黃龍袍。陸驚鴻的斷劍挑開最后一名死士的面罩，露出的竟是三日前在茶館說書的盲翁。他袖中滑落的密信蓋著西域王印，墨跡未干處寫著“圣火燎原“。

“先生...“少年天子攥住陸驚鴻的袖角，“他們說朕的玉璽是...“

“是驚雷冠碎片所鑄。“念安突然開口，縛龍鎖挑開龍案暗格。鑲金玉璽在晨光中龜裂，露出內里青銅殘片，與火焰山所得龜甲嚴絲合合。

思歸的銀鈴無風自動：“娘親的鎏金步搖呢？“

話音未落，摘星樓突然傾塌。陸驚鴻攬住少年天子踏空而起，見整座皇城地脈如棋盤亮起。老乞丐的狂笑自地底傳來：“三百年的局，終是成了！“

三百道龍氣沖天，在半空凝成魔龍虛影。這次龍首嵌著的不是青銅鑰匙，而是月璃的鎏金步搖。陸驚鴻的斷劍嗡鳴欲裂，驚覺步搖尖端刻著細密符文——正是驚雷訣總綱缺失的最后一頁。

“破云式非殺招...“他忽然明悟，任斷劍脫手墜入龍氣漩渦，“而是歸鞘。“

鎏金步搖迸發耀目光華。魔龍哀嚎著縮回地脈，三百道龍氣反哺山河。老乞丐的殘魂從祭壇裂縫擠出，卻被念安與思歸的合擊劍陣絞碎。少年天子的玉璽徹底崩解，驚雷冠碎片化作星雨潤澤九州。

三個月后·云州舊址

野薔薇爬滿殘碑，陸驚鴻將麥芽糖放在斑駁的“陸“字上。念安在不遠處教流民孩童辨認星圖，思歸正用改良的縛龍鎖疏通河道。新栽的楓樹苗在春風里舒展嫩葉，樹根處埋著青銅匣，內有重寫的《驚雷訣》。

“爹爹你看！“思歸突然指向天際。北邙山方向升起七色煙霞，隱約凝成女子輪廓。銀鈴聲自云中傳來，飄落半幅染血的襁褓。

陸驚鴻的掌心凰火突然熾烈。他望向煙霞深處，恍惚見月璃抱著嬰孩淺笑，身后是重建的紅楓寺。香爐青煙裊裊間，當年老乞丐哼唱的小調隨風飄散：

“...莫問驚雷歸何處，且看新葉換舊符...“

西域·圣火祭壇

涅槃日的圣火染紅了半邊蒼穹。念安握著改良后的縛龍鎖，看各族使者在祭壇下列成星陣。思歸踮腳將鎏金步搖插入圣火核心，跳動的焰心忽然凝成月璃的模樣，驚得西域三十六國的長老齊齊跪拜。

“娘親說...“思歸的銀鈴在熱浪中清脆作響，“真正的圣火不是焚盡萬物，而是...“他忽然轉身指向綠洲方向，眾人隨他指尖望去——枯死的胡楊林竟在火光中抽新芽，龜裂的河床滲出清泉。

念安劍穗上的“慎獨“二字泛起微光。他想起昨夜在龜茲古城，有個戴儺面的刀客遞來羊皮卷，上面畫著改良后的引雷渠圖紙。圖紙邊緣的曼陀羅花紋，與當年天機閣主傘面的刺青如出一轍。

江南·杏花渡

細雨打濕了新漆的烏篷船。陸驚鴻斗笠低垂，看艄公與那說書少女對弈。船頭煮茶的泥爐上煨著麥芽糖，甜香混著水汽漫過青蓑衣。

“先生真不去北邙山觀禮？“少女落子無悔，“聽說七十二派共推念安為武林盟主。“

陸驚鴻撣去袖口杏花瓣：“他腰間銀鈴夠響，用不著我這破鑼嗓子助威。“話音未落，船尾垂釣的老叟忽然哼起小調，荒腔走板卻字字清晰：“...驚雷本是無情物，偏照人間白頭吟...“

河面炸起丈高水花。思歸濕漉漉地扒住船幫，掌心攥著條金鱗鯉：“爹爹你看！魚鰓里藏著這個...“展開的油紙簽上，赫然是裴元敬私生子的筆跡：三日后子時，云州故道。

陸驚鴻的斷劍在鞘中輕顫。他瞥見少女腕間新添的守宮砂，忽然想起這是當年月璃檢驗凰族血脈的古法。船頭泥爐突然爆出火星，麥芽糖化作金虹貫入云霄，在北邙山方向炸成凰鳥形狀。

北邙山·新武林盟

七十二派掌門的佩劍在地脈上擺成星圖。念安立于陣眼，改良后的縛龍鎖懸在頭頂三寸。當第一縷月光掠過劍陣，鎖身星痕突然投射出整座江湖的虛影——各派失傳的絕學竟在光影中纖毫畢現。

“這不是武學寶庫...“峨眉新任掌教突然驚呼，“是三百年來所有戰死者的墓碑！“

念安腕間銀鈴驟急。虛影中浮現出陸天雄夫婦的輪廓，他們抱著嬰兒在紅楓寺前起舞，驚雷訣的招式化作漫天流螢。昆侖長老突然老淚縱橫：“那是我派失蹤七十年的璇璣步...“

子時更鼓響徹群山。思歸騎著白駝沖入劍陣，揚手拋出三百枚銅錢。錢雨落地成卦，顯出“破而后立“的爻象。各派掌門面面相覷間，念安忽然震碎縛龍鎖，碎片如星雨落入每柄佩劍。

“今日起...“少年盟主的聲音尚帶稚氣，“天下武學再無門戶之見。“

云州故道·十年后

駝鈴驚飛了棲在殘碑上的沙雀。說書少女的白駝隊滿載典籍，最新的話本扉頁題著《新驚雷錄》。商隊穿過當年琉璃峽谷時，有個戴青銅儺面的刀客擲來酒囊。

“故人可好？“

少女掀開面紗，腕間銀鈴串著驚雷冠殘片：“他教會孩子們在廢墟上種葡萄。“酒囊落地濺出的不是酒，而是西域新釀的葡萄酒。沙地上浮起的血色，恰似當年陸驚鴻破陣時的雷光。

殘陽如血時，有人看見白衣劍客在烽火臺頂舞劍。劍鋒過處，枯萎的曼陀羅重新綻放，花瓣上凝著夜露般的劍意。牧童指給客商看，說那是三百年前驚雷尊者刻在天機閣殘垣上的詩：

“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