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如死一般寂靜。

過了好久，李衡率先打破了寧靜的氣氛。

他轉頭看向身旁一臉呆滯的王村長，語氣怪異地問道：

“這就是你說的山神？”

“我，我不知道啊……”

王村長也愣住了，一時間竟有些結巴。

在無菱村向山神納貢的這幾年里，他一直都只是負責把糧食運到這兒，從來沒有見過對方的真正面目。

他只知道，只要自己按時繳納糧食作為貢品，那“山神”便會保佑無菱村平安。

事實上，這也確實起到了一些效果。

在過去，地處安平郡和河間郡交界處的無菱村，一直會受到各路盜匪的劫掠。

可某一天村民們卻發現，自從向這位“山神”上貢之后，無菱村受到劫掠的次數竟然突然減少了許多。

而且經常會聽說盜匪被猛獸襲擊的事情……

于是村民們便把這一功勞全都歸功于“山神”，并更加賣力地上貢糧食……

李衡看著眼前這只穿著道袍的猢猻，不免感到有些怪異。

雖說神州大地，山野精怪無數，可像眼前這只猢猻一樣，能“口吐人言”的卻十分少見。

但不管怎么說，李衡并沒有忘記此行來的目的。

如果確實是眼前這猢猻驅使山間猛獸，襲擊駐扎在無菱村的軍隊，那自己當然應該把它殺死。

想到這里，李衡看著對方冷冷地說道：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然而，這猢猻并沒有直面回答李衡的問題，而是轉了轉眼睛：

“敢問將軍可是來自太平教？”

“……”

李衡瞇起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

此刻，李衡承認自己已經開始對這個猢猻有些好奇了。

他沒想到對方不僅能“口吐人言”，而且還能猜到自己的身份……

猢猻重重地拍了一下手，險些把頭上那寬大的道冠震了下來：

“哎呀！那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咱們都是修道之人啊！”

李衡盯著對方身上那明顯有些不合身的寬大道袍看了幾眼：

“你不過是一山中妖獸，還說什么修道之人？你身上這衣物怕也是殺害過路之人，從他人身上搶來的吧？”

“一個孽畜，學人言，穿人衣，還妄圖修道？可笑之極！”

“拉弓！”

“誒！等等！等等！”

見幾百名軍士拉弓欲射，猢猻立刻急了。

“莫松弦！莫松弦！”

它看著不遠處，一身甲胄，滿身殺伐之氣的李衡，連忙說道：

“我真是修道之人！我師父乃是五斗米道的?玄都明威尊者?！”

說著，它扯了扯身上的道袍：“這衣服是我師父‘飛升’之后留下的，您瞧，還有這道冠也是！”

五斗米道？

李衡的眉頭越皺越緊。

對于對方口中的“五斗米道”，他還是有些了解的。

五斗米道實際上就是“正一道”，也稱“天師道”，創始人為張道陵，也就是后世常說的“第一代張天師”。

據說這位張道陵張天師，是西漢開國功臣張良的第八世孫，曾受太上老君親傳“正一盟威之道”，有降妖除魔，驅鬼鎮邪的本事。

而他所創立的“正一道”，也因教徒入會時，需納“五斗米”，而被稱為“五斗米道”。

傳至今日，五斗米道的教派領袖應該是張魯，也就是張道陵的孫子。

如果這猢猻說的是實話的話，那對方還真和太平教的眾人一樣，是修道之人，奉行黃老之學。

不過李衡并沒有輕信對方說的話。

畢竟后世如此知名的正一道，會收一個猢猻作為教徒，這實在是有些太過詭異了……

也許是看出了李衡眼中的疑惑，猢猻急忙解釋道：

“這位將軍，我沒騙您。

我原名叫彭云，是漢中人。

我之所以變成這副模樣，完全是因為當年受了巫蠱之術的毒害，這才失了人身。

也正是這個原因，我才不得不和師父一起離開漢中，四處逃亡，藏身于山林野外之中，以期能尋找解除這巫蠱之術的辦法……”

李衡沉吟了一會：

“你說你是受人毒害，那你的仇家是誰？”

名為“彭云”的猢猻急道：

“我要是知道是誰干的，還跑什么？直接找他逼要解藥就是了！”

李衡看著眼前急得上躥下跳的猢猻，靜靜思索著。

片刻之后，他搖了搖頭：

“不行，我還是不能放過你。”

“為什么！”

“彭云”幾乎快崩潰了。

“為什么？”李衡嗤笑了一聲：“難道不是你驅使異獸，襲擊我的將士？”

“……是，是我……”

“彭云”一下子蔫了下去，隨后又直著脖子辯解道：

“可那都是誤會……”

“嗚——”

李衡揮了下手中長槍，直指對方咽喉，冷聲道：

“誤會？我手下將士們的尸首就躺在無菱村里！你一句誤會，就想輕飄飄地揭過去？”

“咕嘟……”

“彭云”吞了下唾沫，哭喪著臉：

“將軍……我現在乃是獸身，師父也已仙逝，無法再重返人間，所以只能躲在這山上，靠著狩獵和無菱村村民們的供奉為生……

這幾年來，為了回報村民們上貢的糧食，我一直驅使野獸，替村民們清除周圍的盜匪，自問問心無愧。

至于傷害您手下將士這件事……也確確實實是誤會。”

“彭云”哀嘆著說道：

“當時我見您手下的將士處死了給我上貢的村民，還奪走了糧食……

就以為又有盜匪過來劫掠，所以才……”

此時，聽著對方的解釋，李衡才終于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如果真的按對方所說的那樣，那這場戰爭還當真是由誤會引起的。

但雖說對方是出于幫助村民的目的，李衡卻依舊不能輕易放過它。

畢竟，他也要給死去的將士們一個交代。

否則他好不容易在饒陽縣積攢起來的威望，就會迅速崩塌。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彭云”突然說道：

“將軍，將軍！”

“您要是不殺我，那我可以送一份大禮給您。”

“什么大禮？”

“我可以幫您找到一伙藏匿在這山里，真正對無菱村圖謀不軌的盜匪。”

說話間，一只飛鳥突然撲騰著翅膀落在了“彭云”的肩頭。

彭云側耳聆聽了一會，隨后抬起頭對李衡說道：

“看來您得抓緊了，這伙盜匪已經向山下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