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不難尋找，只是里面并沒有太守寫下的奏折。

思慮一番，陸遠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想來對方還沒有將自己要去充軍的奏折寫下來。

胡亂翻找一番后。

陸遠本想一把火燒了太守府，只是…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趁著夜色返回家中。

…

“夫君…你回來了？”蔡香心事重重，半夢半醒之間一直等待陸遠，聽到窗戶敲響窗沿的動靜。

立馬坐起身子。

借著月光看清了陸遠的輪廓，這才敢撲上去。

“結束了。”陸遠聲音深沉，仿佛壓著一顆巨大的石球。

“結束了！”蔡香一驚，小聲說道：“你殺…”

陸遠手疾眼快，連忙捂住蔡香紅唇，認真說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蔡香在放開手后，深吸了一口氣，重重點頭：“我明白。”

陸遠握著手中染血的撲刀，坐在床邊。

這一坐，便是一整宿。

陸遠在等，等一個懸著性命的消息。

但凡風聲不利，他當即要帶著老父、蔡香與大哥一家跑路。

更漏聲碎，燭淚堆紅。

時間一息一息消失不見。

蔡香不知何時伏在他膝上睡熟了，鼻息間溢出幾縷細弱的鼾聲。

陸遠僵著身子不敢稍動，任由那點溫熱透過布料灼燒肌理。

分明覺著已捱過三秋五載。

可抬頭望去，夜色依舊濃稠如墨，竟連梆子聲都吞吃得干凈。

煎熬…

陸遠數著胸腔里一下重過一下的心跳。

分明已捱過幾輪星霜輪轉。

可抬眼望去，檐角漏下的仍是潑灑的松煙墨。

連梆子聲都被黏稠的黑暗裹著，墜在五更鼓上，遲遲不肯破曉。

咕咕咕——

隨著一聲雞叫。

陸遠與蔡香二人各自打了一個激靈，皆是從半夢半醒之間清醒過來。

蔡香坐直了身子，閉月羞花的美貌容顏顯出一抹疲態：“夫君！”

陸遠搖搖頭：“不急，再等等。”

果然，下一刻，西院的大門被人敲得“哐哐”直響。

守門的兄弟罵罵咧咧地吵了一句，開門一看，一個九尺來高，昂藏身軀的大漢一把將他們推開。

身后跟著的，則是一臉笑意的錢九斤。

“大哥，醒來么？”楊牛和錢九斤得到陸遠交代。

無論如何，雞叫天亮，一定要第一時間上他這里交代事情。

“香主昨夜…”

守門的弟兄剛想解釋陸遠睡得很晚。

房門就被蔡香推開。

她眸光在眾人身上掃視一眼后，道：

“你們進來吧。”

“好嘞，大嫂。”楊牛樂呵呵地對著蔡香拱手走進房間。

錢九斤左腳剛踏入房門，身子一頓，轉頭對著身后守門的幾個弟兄命令道：

“你們幾個，去門外守著。”

“不論是誰，都不準讓他進來。”

守門的幾個弟兄一愣，雖不明白錢九斤為何突然改變布防。

卻都抱拳應喏，匆匆奔向大門外警戒。

“大哥，您交代的事都辦妥了。”

楊牛刻意壓著嗓門，但那悶雷般的聲音仍震得人耳膜發顫。

“流民隊伍可到太守府了？“陸遠攥緊案角，指節泛白。

“具體進沒進...”錢九斤喉結滾動，小聲解釋道，

“半道就被城里幫派的人馬沖散了。卯時三刻，整條長街...”

他突然說不下去，眼前又浮現血海翻涌的景象。

晨霧未散時，那些流民像麥稈般被砍倒。

斷肢殘臂鋪滿青石板，血水順著溝渠蜿蜒，在洼地聚成猩紅的鏡面。

最駭人的是東市牌坊下，尸首摞得比坊柱還高。

陸遠手中茶盞“咔”地裂開細紋。

他早知要死人，至于死多少…他也無法估計。

嘭嘭嘭——

幾人話還沒有說完，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楊牛眉頭微蹙，不悅道：

“匡安他們幾個怎么看的門，不是告訴他們，不見任何人嘛。”

陸遠道：“過去看看。”

“夫君。”蔡香有些緊張地抱住陸遠的胳膊，陸遠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去叫爹起來，去大哥家等我。”

“嗯…”蔡香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氣起身離去。

隨后，錢九斤則與陸遠對視一眼，出去開門。

“哥哥…要是一會有人來，咱們殺出去。”楊牛不知太守已死，還以為是要找陸遠去充軍的人。

誰知沒過一會兒，就聽到錢九斤的驚呼：“呀，少幫主，您怎么來了！”

錢九斤推開院子大門，發現是曾墨白故意大叫提醒屋內的幾人。

曾墨白一臉喜色，卻也沒有在意錢九斤的奇怪舉動，徑直走到屋內。

推門就看見一臉慘白、虛弱地躺在床上的陸遠，當即恭喜起來：

“小遠，恭喜你……”

陸遠故作一臉懵懂，詢問道：“墨白哥有何喜事？”

曾墨白高興地坐在床沿邊上道：“你不知道，昨日流民沖進城內，一路沖向太守府。”

“也不知哪里來了幾個狠人。”

“生生把太守和他的姨太太給殺了。”

陸遠故作大驚：“你說太守死了？”

曾墨白大笑道：“沒錯，邵彥昌那老東西。”

“平日里就喜歡玩合縱連橫那一套，如今卻死在幾個愣頭青手里。”

“當真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他見陸遠愣住不動，強調道：“天靈蓋被削去大半邊，死狀那叫一個慘烈。”

楊牛急道：“那哥哥還用去充軍么？”

曾墨白回頭看了眼楊牛，笑道：“人都死了還充什么軍，你家哥哥就安心在家里養傷！”

“等好了，繼續當他的香主。”

楊牛拍腿喜道：“哈哈，可算老天開眼！大哥不用去鬼門關走一遭了。”

曾墨白頷首稱是。

邵彥昌既死，陸遠充軍之事自是煙消云散。

縱使新任太守到任。

亦犯不著與火竹幫撕破臉面去追究陸遠的殺人之責。

“如此...甚好。”陸遠撫著胸口輕吁，懸著的心終是落了地。

“小遠，老爺子交代了，要你速速養好身子。”

曾墨白指節叩著茶案，眉宇間戾氣陡現，

“趁著官衙權力空懸，正好將血刃盟連根拔了！”

陸遠眼前一亮，血刃盟要是沒了，城內剩下的幾個幫派。

哪怕全部聯合起來，也將無法與火竹幫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