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爐街頭，仍是一片雜草叢生的開闊地，荒草蔓蔓直連天際。

幾間殘破的土房零星散落，塌了大半的屋頂裸露出支離的椽木，瓦片碎落處漏下斑駁天光。

暮色里晃出個魁梧身影，九尺（1米9）高的漢子膀似磨盤，腳步卻輕得如同怕踩碎滿地暮色。

他捧著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躺著零星幾粒黃米，在冷風里晃出漣漪。

走到蜷縮在墻根的老婦人跟前時。

他忽地矮了半截身子——原是雙膝觸了地，蒲扇似的手掌穩當當托著陶碗，粗糲的喉音摻了蜜糖般軟和：

“娘，抿口熱粥，好歹潤潤嗓子。“

老婦人緩緩睜開渾濁的雙眼，枯枝般的手指撫過豁口陶碗里零星幾粒糙米，忽然顫巍巍地將碗推回給男子。

“黑娃...讓娘去吧。“她氣若游絲，凹陷的臉頰在油燈下泛著青灰，“這熬不出頭的苦日子...娘真活不下去了。“

漢子喉頭猛地一哽，拳頭攥得指節發白。他單膝跪在土炕前，粗糲手掌包住母親冰涼的指尖：

“娘別說喪氣話！咱好不容易從赤地千里的明月郡逃到華陰城，眼看就有好日子過。”

說著重重捶了兩下結實的胸膛，

“明兒天不亮我就去濼口碼頭扛包，聽說漕船卸貨按斤算錢——您等著，孩兒定要給您捧回熱騰騰的黍米糕！“

老婦人淚眼朦朧地凝視著兒子。

二十七年風霜在她眼底流轉：那年大旱，十六歲的黑娃本要投奔軍旅，偏生自己患了熱癥。

少年郎生生撕了募兵榜，背著她踏上逃荒路…此刻她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混著血絲的唾液濺在補丁摞補丁的被褥上。

“是娘拖垮了你...“她枯瘦的手背抹過嘴角，“若那年由你去參軍，憑你這身倒拽水牛的力氣，早該...早該...“

喚作楊牛的漢子猛地別過臉去，無所謂道：“娘，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只要您好好活著，讓兒子干啥都愿意。”

婦人剛欲開口，就見遠處兩道人影向著他們這方走過來，她眼中閃過一抹慌忙。

用盡全身力氣，拍了拍漢子的胳膊：“快…快…你是不是又惹事了？”

楊牛倒豎的劍眉在額間擰出深壑，轉身時骨骼爆出炒豆般的悶響。

他闊步跨過門檻，九尺身軀恰擋住漏風的門框，震得檐上殘雪簌簌而落：

“喂，你們兩個小子干啥的？”

陸遠自顧自的走到楊牛，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漢子。

穿著早已洗得泛白的粗麻短打，腰間纏三圈生牛皮鞶帶。

膝蓋處打著靛藍粗布補丁，草鞋露出結滿老繭的腳趾，發髻用蘆葦桿隨意扎著。

然而，雖然穿著雖窮，古銅色肌膚下虬結的肌肉隨著動作如“活蟒“游走，肩頭兩道深褐勒痕是常年拉纖扛貨的印記。

轉頭看向錢九斤，打趣道：“難怪張黑打過他。僅憑這一身造型，就值200斤的力氣。“

聞言，楊牛吼道：“放屁！老子能舉起250斤的石鎖，是俺們村力氣最大的漢子。“

錢九斤鄙視道：“那你是不是腦子都被力氣擠沒了？就沒聽過強龍不壓地頭蛇的話？敢在華陰城里得罪我們火竹幫，你真是嫌命長。“

楊牛臉色一變，下意識看向左右生怕陸遠帶人將他埋伏，害了他母親的性命。

“不用看了，就我們兩個。“陸遠猜出了楊牛的心思，笑著說道。

“就你們兩個？“楊牛眉頭上揚，眸間閃過一抹兇厲，仿佛一只隨時都要吃人的黑熊。

“沒錯，就我們兩個。“陸遠坦然道，“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動手。免得嚇著你的母親。“

先前母子二人的話，陸遠聽得真切，他并不想為難這個孝心漢子。

“那你啥意思？”楊牛揉了揉頭，問道。

“你打了我人，自然要有所賠償。”陸遠掃了眼四處漏風的破房子，道：

“不如，你今后跟著我，如何。”

楊牛一驚，用手比劃了一下，陸遠的身高：“你不過七尺而已，憑什么讓我給你當手下。”

陸遠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想要過好，不能僅憑一股子蠻勁，還要有頭腦。”

“若都像你這般橫沖直撞，早晚有一天會橫死街頭。”

“這…”楊牛愣住，直覺告訴他，陸遠說得很有道理，只是，他不喜歡沒本事的人：

“哼，光說有什么用。”

“你要是能比我厲害，我就給你做手下。”

錢九斤譏諷道：“你這臭小子，除了一身蠻勁外，還有什么東西拿得出手？“

楊牛昂首道：“沒錯，老子有的就是一身蠻勁，我和他比力氣。“

聽到楊牛的話，錢九斤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下意識看向陸遠，要是沒記錯，幫里可是傳出過，

他乃是天生巨力，

一般人都無法與之相比，試探地問道：“香主，這......“

陸遠笑笑，比別的，還真不好說，單單比力氣，他可是有著絕對的自信，指著不遠處地里埋的一塊兩尺寬的石頭，道：

“就比我們兩個人誰能將它搬出來吧。“

楊牛望向巨石，不由一怔：“這石頭根深蒂固，還不知埋得有多深，想要將它搬出來，

沒有個三四百斤的力氣，可搬不動啊。“

陸遠輕哼一笑：“怎么？你不行？“

楊牛蹙了蹙眉頭，拍著胸脯道：“哼，我爹告訴我，男人不能說不行，看我給你搬出來！“

說著，大步流星走到巨石前，扎了個馬步。

他深吸一口氣，古銅色皮膚下筋肉虬結，肩頭兩道深褐勒痕突突跳動。

隨著一聲悶吼，埋在地下的青石竟被硬生生拔起半尺，根須般的裂縫沿著凍土蔓延。

“給老子起！“他額頭青筋暴起，草鞋在泥地上犁出兩道深溝。

沙沙沙…

巨石周邊泥沙翻騰，搖擺不停，給人一種不停向上抬起的錯覺。

然而，不論楊牛如何用力，都無法將石頭抬起一寸。

嘭——

楊牛腰間牛皮鞶帶崩斷兩截，踉蹌著狠狠摔在地上，四仰八叉，震得墻根積灰簌簌而落。

錢九斤“哈哈”大笑，嘲諷道：“小子，就這點力氣我火竹幫幾萬幫眾，少說也能拿出幾千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