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過去大半個多月，“大哥”陸行依舊杳無音信。

倒是接連來了兩封書信。

信中說在京都一切都好，尤其得蒙祝家公子多方照拂，還借此結識了不少人脈。

“這位祝家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陸遠放下信箋，好奇問道。

侍立一旁的護衛錢九斤神色有些躊躇：“回公子，此人…怕是不簡單。”

“哦？有何不妥？”陸遠敏銳地捕捉到他語氣中的遲疑，追問道。

“稟公子，這位祝公子，名義上是來京備考科舉的，可小的留心觀察，他案頭從不擺書卷，也無心向學。”

錢九斤壓低了聲音，“而且…他看大爺的眼神，總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

錢九斤努力回憶著陸行與那祝公子相處時的情景，眉頭緊鎖。

“那眼神…黏黏糊糊的，不像是男人看男人，倒像是……”

“像是在‘拉絲’？”陸遠接話道，腦中浮現出某些市井巷尾的流言。

“呃…公子明鑒，確實有那么點意思…”錢九斤尷尬地笑了笑。

“罷了罷了，”陸遠一拍額頭，只覺得一陣頭痛又無奈，“等大哥回來，當面問個清楚吧。”

好在，他對自家大哥的“取向”還是有著基本的信心。

送走錢九斤，陸遠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龐德公游記》。隨手翻了幾頁，一段記載倏然攫住了他的目光：

“辛子年，七月，某，游歷峨眉，路遇一老翁。”

“其言某身具仙根，惜乎無緣。”

“后贈予某拳頭大小、晶瑩剔透之物，名曰‘靈石’。”

“囑托某持此物，為其換取三株千年靈植，以供煉丹。”

“某隨侍老翁左右三載，親睹丹成霞舉，方辭別下山。”

“多年后故地重訪，已杳無仙蹤矣。”

…

靈根、仙緣、靈石、煉丹……

陸遠心中劇震：難道那些傳說中的神仙，也需要凡人代為奔走，尋覓仙材？

他急切地將書翻至末頁，一行小字映入眼簾——龐德公最終竟享壽一百三十七載！

在這世人平均壽數不過五六十的塵世，這簡直是驚世駭俗的奇跡！

“看來，他便是得了那老翁的仙緣點撥，方能如此長壽。”

陸遠緩緩合上泛黃的書頁，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著桌面。

修仙之路，遠比他想象中更為詭譎復雜，也并非全然高不可攀。

“走！”

“紙上得來終覺淺，是深是淺，總要自己蹚過才知！”

一股前所未有的沖動涌上心頭，陸遠終于決定任性一回，踏上了這趟“求仙問道”之旅。

他換上一身粗布衣衫，揣上些許銀兩和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悄然離家，直奔傳聞中常有仙跡的邙山。

臨行前夜，他自然沒忘了好好“安撫”一番依依不舍的蔡香。

次日天未亮，趁著父親尚未起身，便匆匆離開了陸府。

…

邙山脈絡綿延，號稱七十二峰。

靠近梁城的前十二峰尚有人跡可尋，樵夫獵戶偶有往來。

而深入腹地的其余六十峰，則常年云霧深鎖，瘴氣彌漫，間或傳來令人心悸的猛獸嘶吼。

陸遠并未貿然深入。

他先在梁城盤下一間鋪面，開了家專治跌打損傷與外傷的藥鋪。

閑暇時，也只在前十二峰相對安全的地帶采些草藥。

憑借從普瀅那里得來的精妙配方和自己日漸純熟的醫術手法。

兩個月下來，陸遠在梁城也漸漸有了些薄名，藥鋪生意頗為安穩。

這日，藥鋪的門簾被一只粗壯卻略顯“秀氣”的手掀開。

來人是個三十多歲的胖子，圓臉寸頭，絡腮胡頗為濃密，但眉眼間偏又透著股與外表極不相稱的…嬌柔？

他步履沉穩，周身卻縈繞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迥異于常人的氣息。

胖子目光銳利地掃視一圈藥鋪，開口問道：“掌柜的，你這兒可有治外傷的好膏藥？”

陸遠觀其形貌奇特，氣質不凡，不敢怠慢，拱手道：“有上好的金瘡藥和續骨膏。”

“可能治斷腿之傷？”胖子追問，眼中帶著一絲急切。

陸遠搖頭：“斷腿之傷，需得親眼察看傷勢。”

“若是骨斷尚可復位，若骨已粉碎，恐難回天。”

胖子聞言，臉上掠過一絲掙扎，隨即道：“你且候著，等我回來！”

話音未落，人已轉身大步流星而去。

不多時，他便橫抱著一個身材精瘦的男子回到藥鋪，小心翼翼地將人安置在診床上。

“這位兄臺是如何受的傷？”陸遠一邊仔細檢查男子腫脹發紫的左小腿，一邊循例問道。

“與人比武，技不如人，被打折的。”

答話的是躺在床上的精瘦漢子，聲音帶著痛楚后的虛弱。

“比武？”陸遠略感詫異，梁城風氣偏文，少有如此狠厲的斗毆。他探查片刻，眉頭緊鎖：

“左小腿腓骨粉碎…想要恢復如初，恐怕…極難。”

那精瘦漢子，眼中的神采瞬間黯淡下去，仿佛生命的光都被抽走了一半。

“治！你必須給我把他治好！”胖子猛地抬頭，斬釘截鐵地對陸遠吼道，“我的志忠哥，絕不能廢了這條腿！”

說話間。

他手掌一翻，竟憑空掏出兩塊嬰兒拳頭大小、通體散發著柔和淡藍光暈的石頭，不由分說地塞向陸遠，

“這個夠不夠？不夠我還有！”

陸遠的目光甫一觸及那石頭，心中便如驚雷炸響！

這光澤，這質地…與他《龐德公游記》中描述的“靈石”何其相似！

唐志忠看著小圓為了自己如此急切，出手便是這般“寶物”，心中感動又酸澀：

“小圓…不必如此。一條腿而已，廢了就廢了…”

“不行！”小圓咬著牙，眼圈微微發紅，

“我說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兩塊不夠？”

“四塊！四塊不夠就十塊！”

“傾家蕩產我也要你完好如初！”

唐志忠無奈嘆息：“唉…這次得罪了陳家，看來邙山是容不下我們了。”

小圓渾不在意，語氣決然：

“邙山待不了，我們就去祁山、舒山！”

“天下之大，仙家坊市何其多，還怕尋不到一處安身立命之地？”

唐志忠深深望著小圓，眼中情意流轉，用力點了點頭：“好！你去哪，我便去哪！”

陸遠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心中狂呼：“果然邙山上有仙家坊市？”

“而且，聽二人的談話，仙家坊市還不止一個？！”

這信息量實在太大了！

“怎么樣？到底能不能治？”小圓見陸遠發愣，焦躁地催促。

“能…能治…”陸遠回過神，故意拖長了尾音，目光在那兩塊誘人的靈石上逡巡，

“就是…這傷勢著實棘手，所需耗費的心力藥材…”

小圓果然“上道”，毫不猶豫地又從懷里摸出兩塊同樣散發著藍光的靈石，一股腦拍在陸遠面前：

“喏！這是我全部家當了！只要你治好志忠哥，這份恩情，我小圓日后必有厚報！”

唐志忠見狀，扯了扯小圓的衣袖，低聲道：

“他一個凡俗郎中，哪里識得此物的珍貴？不如先去換成金銀再給他穩妥些。”

小圓聞言，覺得有理，伸手便要收回那四塊靈石。

陸遠眼疾手快，一把將靈石攏入袖中，臉上堆起真誠的笑容：“兩位兄臺的兄弟情義，實在令陸某動容！”

“這傷，我接了！”

說著他立刻著手準備藥膏。

同時悄然運轉體內那微薄的養生真氣，緩緩渡入唐志忠傷處，嘗試接續那些細碎的骨茬。

真氣甫一入體，閉目忍痛的唐志忠驟然睜開雙眼，臉上滿是驚愕與難以置信：

“咦？！靈氣？”

“兄臺，原來你也是同道中人？！”

“失敬！失敬啊！”

陸遠手上動作一頓，愕然抬頭：“同道中人？”

唐志忠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帶著幾分自矜：

“在下不才，苦修多年，如今堪堪踏入練氣二層。”

“我這兄弟小圓，則已是練氣三層的修為。”

“方才竟未看出道友的深淺，真是眼拙了！”

一旁的小圓更是瞪大了眼睛，上下重新打量著陸遠，滿臉的困惑與驚疑：

“他…他也是修士？！”

“為何…我竟絲毫未曾感知出他身上的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