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社會轉型與職業分層
- 田豐
- 9678字
- 2025-04-07 16:08:15
二 社會轉型期社會結構的主要變化
(一)城鄉結構的變化
盡管幾乎所有的研究者在提到城鄉結構時都會提及城鄉二元結構,事實上,城鄉結構絕非相互對立、非此即彼的二元結構那么簡單。從廣泛的意涵來看,城鄉二元結構體現的是一個在社會轉型過程中產生的身份性不平等的社會地位體系,反映在教育、收入、權利、聲望和生活方式等方面,中國的城鄉結構更是一個獨特的社會地位體系或者是結構(王春光,2007)。而從統計數據來看,城鄉結構變遷突出的表現在GDP構成、三次產業人口就業和城鄉居民收入等方面,這些方面的指標能夠清晰地展現出中國社會發展的差異性。
從三次產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來看,第一產業所占比重逐年下降,如圖1.8所示,從1995年的19.7%下降到2009年的9.9%,首次跌入10%以下,到2014年持續下降到9.2%,在不到20年間下降超過了10個百分點。考慮到第一產業主要集中在農村地區,第二三產業主要集中在城鎮地區,第一產業占GDP的比重不斷下降意味著在中國經濟構成中,城鄉差異的不斷變化,城鎮地區的分量越來越重,而農村產業發展所占比例則是越來越低。如果考慮了西方發達國家中第一產業占GDP的比重還要低很多,預計未來隨著中國產業結構升級轉型,第一產業的比重還將持續下降,最終能夠穩定在一個較低的水平。

圖1.8 1995~2014年產業構成比例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按照經濟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產業增加值所占比重變化背后必然是人口就業的變化,中國第一產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出現持續下降的態勢,其從業人口會出現同步下降。從數據來看,如圖1.9所示,第一產業就業人口從1995年的3.55億人減少到2014年的2.28億人,下降了三分之一強,平均每年減少600萬人。盡管第一產業從業人員數量下降很快,但考慮到第一產業就業仍然有龐大的人口基數,短期內還是解決中國人口就業的一個重要渠道,而且這么龐大的就業群體在知識技能、年齡等方面多處于劣勢,很難在較短的時間內快速地轉移到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這就給中國的城鄉結構和城鄉關系造成了一個難題,即在中國社會結構中,城鎮地區成為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的集聚地,不斷地從鄉村吸引具有較高人力資本的勞動力人口,而把那些不具有較高人力資本、本身經濟社會地位較低的人口沉淀在鄉村地區,農村人口的收入和人力資本收益會不斷下降,進而形成惡性循環。

圖1.9 1995~2014年分產業就業人口構成比例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城鄉之間的不平等最為突出的表現就是收入差距問題,即便是中國經濟增長最為快速的階段,兩者之間的收入差距問題也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從數據來看,如圖1.10所示,城鎮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從1995年的4283元增加到2012年的24564.7元,農村居民家庭人均純收入從1995年的1577.7元增加到2012年的7916.6元,兩者在不到20年間分別增長了4.74倍和4.02倍,增幅都很可觀,但兩者之間的差距又擴大了。從收入倍率來看,城鄉倍率從2.71一度下降到2.47,又快速增加到3.33,近幾年開始有小幅回落。

圖1.10 1995~2012年城鄉居民家庭人均收入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縱觀城鄉收入倍率在最近20年的變化,不難看到,中國經濟增長最快的時候也是城鄉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時候,經濟增長趨緩的時期,反而城鄉收入差距有所縮小。從社會結構的角度來看,這意味著城鄉之間不平等的社會地位體系對資源獲取能力的差異,在經濟快速增長的時候,城鎮人口利用自身的優勢更容易把握住出現的機會,而鄉村人口可能根本感覺不到機會的來臨。而社會轉型期,城鄉不平等的狀況依然延續,未來還將存在較長一段時間,必然會直接決定社會結構的變化。
(二)收入結構的變化
伴隨著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人們的收入水平也在不斷提高。從統計數據來看,無論是城鎮居民還是農村居民的人均總收入都在過去的二十年中實現了翻兩番的目標。但中國收入結構最主要的問題是國民收入分配結構不合理,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不高。有研究發現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在1983年達到56.5%的峰值之后,總體呈下降趨勢,2007年達到最低點為39.7%,最近幾年隨著收入分配制度的改革,國民收入分配不合理的局面有所改善,但與其他發達國家相比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仍然偏低(付文林、趙永輝,2014)。國民收入分配不合理的狀況直接影響到社會結構的變化,以勞動報酬為主要收入來源的社會階層在現有的國民收入分配格局中顯然處于不利地位,而以其他收入為主要收入來源的社會階層則能夠獲得更大的收益。
從城鎮居民的收入結構來看,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見表1.2),城鎮居民工資性收入占總收入的比重整體呈下降趨勢,2000年為71.17%,到2012年下降到64.30%。同期,城鎮居民經營性收入占總收入比例從3.91%增加到9.45%,城鎮居民財產性收入占總收入比例從2.04%增加到2.62%。考慮到大部分城鎮居民都只有工資性收入,沒有經營性收入和財產性收入,有大筆經營性收入和財產性收入只是城鎮社會中的少數階層,故而可以推測,在國民收入分配格局不利于城鎮普通勞動者和勞工階層的情況下,城鎮社會中具有較高經營能力和較多財富資本的社會階層受益更多,比如企業主階層。
表1.2 城鎮居民收入及收入結構

表1.2 城鎮居民收入及收入結構-續表

農村居民家庭的收入結構變化則與城鎮居民不同,從統計數據看(見表1.3),農村居民家庭平均每人家庭經營性純收入占總收入的比例快速下降,在1995年到2012年間,從71.36%下降到44.63%,工資性純收入占總收入的比例從22.42%上升到43.55%,轉移性收入占總收入的比例從3.63%上升到8.67%。可以看到農村居民的收入結構變化特點。一是在第一產業生產效率沒有飛躍式提高的情況下,農村居民僅僅依靠經營性收入難以實現與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同步增長,這從一個側面說明了中國的農民階層在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處于劣勢地位,如果不能實現從農民階層向其他社會階層的流動,其經濟社會地位將會出現持續下降的態勢。二是在國民收入分配格局中勞動報酬占比偏低的情況下,工資性收入成為農村居民增長最快的收入來源,這說明農民階層增收渠道相對有限,只能通過勞動換取相應的收入增長,其他的增收渠道往往是農村居民難以企及的。三是轉移性收入增加明顯說明中國政府在努力改變不利于農村的收入分配格局,利用再分配機制來彌合農村居民收入偏低的狀況,但轉移性收入占總收入的比重不高,意味著再分配機制對農村居民經濟社會地位的決定性作用不強。
表1.3 農村居民收入及收入結構

綜合來看,2000年之后隨著中國經濟社會改革的逐步深入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完善,中國國民收入分配體制和城鄉居民的收入結構都出現了顯著的變化。在城鎮社會中,勞動所得的工資性收入在城鎮居民總收入中的比例下降,而在農村居民總收入中工資性收入的比例快速上升,城鎮居民的經營性收入上升,而農村居民的經營性收入下降,這些特點的背后實際上是整個社會利益分配格局的改變。城鎮社會中,具有經營能力和財富資本的社會階層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最大受益者,而依靠勞動所得的工資性收入的社會階層顯然沒有獲得同等的收益。農村居民依靠農業經營性收入已經無法跟上經濟快速增長的步伐,只能通過外出務工獲得工資性收入來彌補其收入不足,從而成為經濟快速增長過程中受益最小的社會階層。
(三)消費結構的變化
隨著中國城鄉居民收入的穩步提升,消費水平基本上處于同步增長的態勢(見圖1.11),從1995年到2014年,城鄉居民平均消費水平從2330元增加到17806元,近20年間增長6.6倍。其中,城鎮居民消費水平從4769元增加到25499元,增長4.3倍,農村居民消費水平從1344元增長到8744元,增長5.5倍。可見,無論是城鄉居民消費還是農村居民消費都出現迅猛增長的勢頭,國內消費對經濟的拉動作用比以往更為明顯,特別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在外需持續低迷的情況下,居民消費的增長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全球經濟低迷對中國經濟的負面影響。從城鄉居民的消費差距來看,絕對值仍然在逐漸擴大,而從兩者消費水平的倍率看,在逐漸縮小,從3.5倍縮小到2.9倍,應當說在城鄉收入差距擴大的背景下,消費差距倍率反而縮小,可以看作在快速的城鎮化推進之后,農村消費水平在逐漸向城鎮看齊。

圖1.11 1995~2014年中國居民消費水平變動趨勢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雖然中國居民消費水平穩步提升,城鄉居民消費差距有所縮小,但最近二十年中國居民消費率卻大幅度下降,從數據來看(見圖1.12),1981年最高時消費率為67.1%,到2010年最低時為48.2%,下降了近19個百分點。直到最近幾年強調內需拉動經濟增長的重要性時,才反彈到49.8%,仍然遠遠低于發達國家水平,對經濟增長的拉動效應不足。消費率的下降很大程度上源自中國利益分配格局的不合理和社會保障制度的不完善,導致部分居民的消費意愿和消費信心不足(趙堅毅、徐麗艷、戴李元,2011)。同時,投資率的不斷上升也說明中國投資拉動模式在過去的經濟增長中占據了重要地位,這直接影響社會結構,形成了體制內外的諸多差異。

圖1.12 1978~2012年中國消費率和投資率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從最近十年的消費結構來看,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從城鎮居民的消費結構來看(見表1.4),食品、居住、文教娛樂、醫療保障消費占比略有下降,而衣著、交通、通信消費占比略有上升。整體上的城鎮居民消費結構沒有出現特別大的變化,說明中國消費結構處于持續改善的過程中,但沒有出現突破性的“消費者革命”,消費者革命的背后是出現一個具有穩定收入和消費能力的社會階層,在西方國家中產階層是這一消費階層的典型代表,而中國在消費端沒有出現明顯的變革說明中國的城鎮社會尚未出現一個具有穩定收入和消費能力的社會階層。
表1.4 中國城鎮居民消費結構變化

表1.4 中國城鎮居民消費結構變化-續表

農村居民的消費結構在最近十年有比較明顯的變化(見表1.5),食品、衣著、居住、家庭設備及用品、交通通信和醫療保健消費占比都有所下降,唯一下降的是文教娛樂的消費占比。農村居民消費結構的變化一方面說明農村居民在快速城鎮化和人口大規模流動的背景下,其生活水平不斷改善,且向城鎮化的生活方式靠攏,在消費結構上日趨一致。另一方面文教娛樂消費占比的大幅度下降既是中國政府免費義務教育的結果,也是農村居民減少教育投資的結果。尤其是農村居民對教育投資的減少已經直接影響到了當前的社會結構變化,越來越多的農村家庭孩子在完成義務教育之后放棄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轉而進入能夠盡快得到收入回報的勞動力市場或者職高技校學技術。這導致了農村家庭子女向上流動的途徑出現了變化,盡管在高等教育擴張之后,高校錄取率不斷上升,但農村家庭的孩子在重點大學的比例卻逐漸下降,直接導致農村家庭子女進入精英社會階層的可能性下降。
表1.5 中國農村居民消費結構變化

表1.5 中國農村居民消費結構變化-續表

恩格爾系數是衡量消費結構的重要指標,從最近二三十年恩格爾系數的變動情況來看,城鎮居民的恩格爾系數已經基本穩定,短期內不出現重大社會變化的情況下,恩格爾系數大幅度變動的可能性不大。農村居民的恩格爾系數還處于持續下降的通道中,在2012年下降到0.4以下。在當前穩定的社會環境下,城鄉居民恩格爾系數大幅度變動的可能性都不是很大(見圖1.13)。

圖1.13 1995~2012年城鄉居民恩格爾系數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綜合來看,在中國經濟社會轉型期,經濟增長從外需拉動向內生增長轉換的過程中,需要能夠支撐國內居民消費的社會階層的出現,但中國的現實情況是,盡管消費水平不斷上升,城鄉消費差距在縮小,但消費率卻在不斷下降,居民的消費能力有限、消費意愿和消費信心不足,城鎮居民的消費結構和恩格爾系數趨于穩定,農村居民消費結構在持續改善過程中,卻也基本接近類似于城鎮居民的穩定狀態。消費結構的趨穩暗示著中國社會階層并沒有出現一個能夠拉動消費的新社會階層,因此培養有能力、有信心消費的社會階層,推動消費者革命的出現是未來社會結構突破的要點之一。
(四)行業結構的變化
中國人口就業的行業結構在最近十年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中國產業結構升級轉型。隨著以勞動力成本為代表的生產資源價格的上升,依賴出口的勞動密集型產業發展難以為繼,經濟發展模式迫切要求轉型升級,引發行業結構相應調整。二是高等教育的擴張。中國最近幾年每年畢業的大學生超過700萬人,改變了勞動力市場的供給結構,其就業多集中在能夠提供白領崗位的行業,相應地減少了低端產業和行業的勞動力供給,從供給端對行業結構造成了改變。三是來自農村的勞動力大量涌入城鎮,但農村年輕勞動力不再沿著父輩的足跡,較少選擇進入制造、建筑等勞動條件差的行業,而是更多地選擇進入勞動條件較好的服務行業。四是新技術的應用拉動了互聯網等創新型的新產業,帶動了相關行業的快速發展。五是國有企業依然存在,且在部分行業中呈現壟斷的格局。上述影響因素的存在使得行業結構在最近十年發生了新的變化。
從各個行業的就業人口數量來看,城鎮地區的各個行業就業人口普遍出現了增長態勢,除了大農業就業人口減少以外,其他行業就業人口增長幅度都是比較大的。其中受到房地產市場火爆的影響,在第二產業中建筑業就業人口增長幅度最高,從2005年到2014年增長3.18倍,第三產業中租賃和商業服務業就業人口增長幅度最高,從2005年到2014年增長3.30倍。雖然各個行業就業人口都出現了增長態勢,但由于增長幅度不同,各行業就業人口占比有所變化(見圖1.14)。
從2005年到2014年,制造業就業人口占比從25.74%下降到22.65%,出現了明顯的下降趨勢,建筑行業就業人口占比從6.63%上升到10.57%,批發和零售業就業人口占比從17.45%上升到23.01%,增幅明顯。這三個行業也是當前行業格局中就業人口最多的行業。這些變化也折射出中國當前人口在行業間的分布格局是在城鎮就業人口持續增長的情況下,后工業社會特點更為明顯。第一產業中行業就業人口持續減少;第二產業中各個行業在總量上基本持平,但制造業下降態勢明顯;第三產業就業人口和比例都持續增長,服務業成為發展最快的行業(見圖1.15、圖1.16)。

圖1.14 2005~2014年城鎮單位、私營和個體就業人員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圖1.15 2005年城鎮單位、私營和個體就業人員結構分布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圖1.16 2014年城鎮單位、私營和個體就業人員結構分布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從不同行業的收入水平來看,需要掌握較高知識水平的行業就業收入比較高,處于壟斷行業的人口就業水平也比較高。比如2005年和2014年排名前四的行業都是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金融業,科學研究、技術服務業,電力燃氣及水的生產供應業。這四個行業中都需要就業人口有較高的專業知識素養,除了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基本上與壟斷企業關聯較小外,其他三個行業或多或少都與公有制經濟有較大聯系,存在著行業和部門壟斷的現象。而收入低于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的是制造業、服務業、批發和零售業、建筑業、餐飲業等不需要較高知識水平和專業技能要求的勞動密集型產業,且在這些行業中有著充分的市場競爭關系,很少出現壟斷的情況。這意味著中國社會中存在行業之間的顯著差異,而決定勞動者報酬的除了勞動者自身水平和工作專業知識技能外,另外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壟斷的影響。在一個行業中如果存在著壟斷現象,那么他們的收入水平也會相應較高。

圖1.17 2005年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平均收入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在2005年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是收入最高的行業,平均收入38799元,超過位居第二的金融業近三分之一,是除去農業以外最低收入的住宿和餐飲行業平均收入的2.8倍。在2014年金融業是收入最高的行業,平均收入108273元,只比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的平均收入100845高不到8%,與除去農業以外最低收入的住宿和餐飲行業平均收入的差距為2.9倍,基本上與2005年差異不大(見圖1.17)。
綜合上述分析,說明行業結構中的三個問題,第一是新興行業將會持續增長,特別是需要較高專業知識水平和工作技能的新興行業,比如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考慮到全球互聯網浪潮在智能手機的帶動下持續火爆,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是當前科技創新和創業最為集中的行業,其收入水平將持續領先,但由于其對職業知識水平和專業技能要求較高,吸納就業能力相對有限。第二是吸納就業人口最多的行業,如制造業、建筑業、服務業往往是收入最低的行業,而這些行業的發展一方面解決了中國勞動力人口的就業問題,特別是吸納了大量的農村轉移勞動力人口就業,另一方面卻難以符合中國未來經濟結構轉型需求,屬于已經相對落后的行業。第三是壟斷在行業結構和收入分配中有著重大影響。在存在壟斷的行業其收入水平要明顯高于不存在壟斷的行業,典型的就是電力、燃氣和水的生產和供應業。這些行業在多數地方都是由國有部門所掌控,在沒有競爭者和可替代選擇的情況下,行業就業人口的平均收入水平僅次于需要較高專業技能的行業(見圖1.18)。

圖1.18 2014年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平均收入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五)人口結構的變化
人口結構包括人口年齡結構、人口性別結構、人口文化程度結構等,對社會結構而言,人口結構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指標,比如是否有充足的勞動力供給,男女性別是否平衡。但從社會結構的角度來看,在現代社會,教育對經濟社會地位的決定性作用越來越大,人口文化程度結構是影響社會結構的最為重要的結構性變量。尤其是在中國完成工業化之后即將進入后工業化社會的背景下,通過教育獲得專業的技能和知識顯得更加重要。在很多社會學家眼里,教育不僅是一個人的人力資本的重要因素,也是可以用來衡量個人在社會中所處地位的首要因素,還是一個決定整個社會結構變化的核心指標。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和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人口文化程度結構的變化日漸重要。
從1990年以來,中國人口文化程度結構的改善是非常明顯的(見表1.6)。1990年,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只有1.4%,2000年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為3.6%。之后,隨著高校擴招影響的逐漸顯現,2005年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上升到5.2%,2010年達到8.9%,2013年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人口比例首次超過10%,達到11.3%。可見,在短短的二十多年中,中國人口文化程度結構的改變是非常顯著的,一方面得益于高等教育的擴張,大量的適齡青年人口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另一方面也得益于產業結構的變化,由傳統的勞動密集型制造業向高科技的服務業轉型升級,為大學畢業生提供了更多的就業崗位。同時,還要看到,隨著人口文化程度的提高,中國社會結構的分化也日益嚴重,一端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口供給大幅度增加,他們獲得了體面的工作崗位,同時一部分人的教育回報率也在下降;另一端是沒有高等教育經歷人口的就業面大幅度縮窄,如果不在制造業就業,也可能在低端服務業就業。很大程度上人口文化程度結構的變化反映了教育的變化,也體現在個體的人力資本和總體的社會結構上,人口文化程度結構很大程度上是決定未來中國社會結構的關鍵因素。
表1.6 1990~2013年中國人口文化程度結構變化

人口文化程度結構的變化還直接體現在不同世代上(見表1.7),2010年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結果表明,在20~24歲人口中,接受過大專及以上高等教育的人口比例已經超過25%;在25~29歲人口中,接受過大專及以上高等教育的人口比例超過20%;在30~34歲人口中,接受過大專及以上高等教育的人口比例超過15%;在35~39歲人口中,接受過大專及以上高等教育的人口比例只有10%多一點。在2010年,這兩個世代的人口主要是“70后”和“80后”,他們的文化程度與之前的“60后”和“50后”相比,已經有了明顯的提升。按照勞動力市場的配置,文化程度越高的人群,他們所獲得的專業知識技能越能夠幫助其進入更高的勞動力市場,取得更好的就業崗位,而且他們未來在高端行業和高級職業就業的可能性越大。
表1.7 2010年中國分年齡、分文化程度人口分布

綜合上述分析,可以說高等教育的普及改善了人口文化程度結構,順應了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和產業升級轉型的要求,在深層次上對中國的社會結構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教育不僅僅提升了個人的人力資本,還改變了勞動力市場的配給結構,進而對不同經濟社會地位的就業崗位的分布也會產生作用,這些將會直接體現在人口的產業、行業和職業分布上。同時,接受過高等教育人口數量和比例的增加,會改變教育的投資回報率,有可能使社會精英群體出現新變化,這些都將對中國未來產生重要影響。
(六)小結:橄欖型社會結構形成有待時日
中國經濟社會在最近二十多年獲得了長足的發展,尤其是從計劃經濟轉變為市場經濟帶來的變化尤為深刻,但當前中國的主要問題也是經濟轉型過程中社會轉型滯后帶來的影響。在經濟轉型過程中,普通民眾的收入在不斷增加,消費水平也在不斷提高,可是一些與經濟轉型不相適應的經濟社會制度沒有隨之改變,比如城鄉結構、收入分配制度等。社會轉型的滯后未能形成經濟發展所需社會結構,如具有穩定收入和消費能力,在社會態度上趨于穩定的中產階層群體增長速度緩慢,這些都能夠反映在社會結構的方方面面。可以說,社會轉型期的關鍵指標都體現在社會結構的變化上。
計劃經濟體制形成的城鄉社會二元結構至今仍然存在,但第一產業在GDP占比的持續下降和從事農業人口在勞動力人口中占比的持續減少都說明中國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在倒逼城鄉二元結構的根本性變革。城鄉二元結構從表象上看是城鄉不同的戶籍制度,其背后是身份性不平等的社會地位體系,或者說是圈定了社會位置的社會結構,而與城鄉二元結構相關聯的收入、聲望、權利、消費和生活方式等諸多內容都超出了戶籍制度所能涵蓋的范圍。而在市場經濟環境下,不平等的社會地位體系必然會影響到城鄉居民的各個方面,從收入變化來看,最近十年城鄉居民的收入差距還在持續擴大的過程中,這意味著城鄉二元結構不僅依然存在,而且還在發揮著作用,已然成為影響中國社會結構最根深蒂固的制度性因素。
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通常都會帶來收入水平和消費水平的提高,收入水平和消費水平提高的背后還有兩者的結構性變化。從收入結構來看,城鄉居民的收入結構變動方向是不一致的,在城鎮居民中工資性收入占總收入的比例是穩中有降,而經營性和財產性收入的比例在上升,而在農村居民中,農業經營性收入占總收入的比例是下降的,工資性收入的比例在上升,城鄉居民收入結構不同方向的變化意味著兩者處于不同的發展階段,也印證了前一段所說的城鄉不平等的社會位置在勞動力市場上的影響。與收入相比,消費結構的變化在城鄉之間也有比較明顯的差別,城鎮居民的消費結構在最近十年基本穩定,而農村居民消費結構還在持續改善過程中,恩格爾系數在最近十年仍然在大幅下降。從中國居民收入和消費變化的整體狀況來看,最為頭疼的事情是消費率的不斷下降,尤其是最近幾年已經下降到50%以下。從社會學的角度來解讀消費率的下降無疑是其受到兩方面因素的影響:社會各階層之間貧富差距的拉大,有消費意愿的中下階層消費能力匱乏;社會中安全感缺失,導致大眾不敢消費和趨于保守的儲蓄增加。
在通過多年積累完成經濟起飛階段之后,新時期中國經濟社會轉入中等增速的新常態發展模式,面臨中等收入陷阱、貧富差距擴大、社會結構失衡等難題,而產業結構轉型升級和形成橄欖型社會結構成為經濟社會長期穩定發展的必然要求。產業結構升級轉型對不同行業的發展影響差異巨大,傳統的制造業、低端服務業就業人口占勞動力人口比重開始下降,收入明顯要低于金融等高端服務和IT行業等新興高科技產業。另外,產業結構升級轉型對勞動力的需求也產生了變化,而同期中國人口教育水平產生了巨大變化,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口數量和比例快速上升,尤其是在“80后”青年人口中,接受過高等教育人口占同齡人的比例超過了四分之一,這也意味著中國經濟增長和產業結構升級轉型能夠有相應的高素質人力資本的支撐。行業結構的變化和人口文化程度結構的變化都意味著中國未來社會結構的發展更加趨近于現代社會的要求,一個人的經濟社會地位也越來越多地與其個人的人力資本,以及憑借人力資本獲得的職業和職位,有更加密切的聯系。
從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社會轉型的成功與否很大程度上與能否形成一個規模龐大且穩定的中等收入群體有關,中國過去二十年在經濟快速增長的帶動下,社會結構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一些影響和決定社會結構的基礎性社會制度仍然存在一些問題,而社會結構中也出現了一些現代社會特征,從發展趨勢上看是符合現代社會的要求的,但距離橄欖型社會結構的成型還有待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