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社會轉型與職業分層
- 田豐
- 17字
- 2025-04-07 16:08:14
第一章 社會轉型、社會結構與社會分層
一 社會轉型期的主要特點
與改革開放的前二十年相比,中國自進入21世紀以來十幾年的發展可謂極不平凡。一方面經濟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中國躍居全球第二大經濟體。2007年,中國經濟總量超越德國成為世界第三;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之后,中國經濟增長的勢頭受到外部經濟環境惡化的影響出現下滑;2009年,在付出沉重代價之后經濟增長“保八”成功;2010年,中國經濟總量超過日本,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在經濟成績光鮮奪目的背后,翻開硬幣的另一面卻發現社會發展存在著不少問題——城鎮化水平提高和農村社會的停滯不前、非公有制經濟單位的地位和困境、家庭結構和功能的變遷、高等教育的普及和公平性下降、流動人口的增加和社會保障的滯后,以及人口構成的轉變和老齡化危機等,這些社會面的問題并沒有因為經濟增長而減弱,反而成為掣肘經濟社會長期穩定發展的負面因素。因而,必須清醒地認識到,經濟發展并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社會問題,社會結構這只“看不見的手”(李培林,1992)不能被忽略,對新時期社會結構的新特點、新問題和新階層的研究亟待加強。研究社會結構先要分析社會轉型期經濟社會發展的諸多特征,這些社會發展特征都能夠直接或間接地影響當前和未來社會結構狀況和走向。
(一)經濟發展從高速增長向中高速增長“新常態”過渡
回顧1991年到1999年,中國經濟增長率年均為10.7%;2000年到2011年,中國經濟增長率年均為10.2%;從2012年到2015年,中國經濟增長率年均為7.5%。從統計數據來看,中國經濟從高速增長過渡到中高速增長的“新常態”基本形成。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并不簡簡單單的是經濟增長率維持在中高速水平,其對社會結構的影響主要體現在:經濟發展方式從強調規模和速度的粗放型增長轉變為強調質量和效率的集約型增長,經濟增長結構從擴大增量向調整存量、優化增量并重轉變,經濟增長驅動從外向依賴型向內外需雙輪驅動型轉變,總體上向形態更高級、分工更復雜、結構更合理的新階段演化(見圖1.1)。

圖1.1 1991~2015年中國經濟增長率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從西方主要國家的歷史演進來看,經濟經歷一個較長時期的高速增長階段后自然回落到中高速,甚至中低速的經濟平穩增長態勢,這是規律性的變化。對追趕型的經濟體而言,中國在完成工業化之后必然要推動經濟結構的轉型升級,形成新的經濟增長點和增長極,尤其是如何擴大內需,刺激國內消費,形成中國經濟的內生性增長驅動模式。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階段除了經濟發展的客觀規律之外,一定程度上還反映了中國社會基本面對國內經濟的影響,最主要的影響因素如下。
(1)中產階層成長緩慢。現代社會中產階層是一支具有巨大影響力的社會力量,不僅體現在社會文化、意識形態等領域,而且體現在經濟收入、消費品位等方面。一般認為龐大的中產階層由于其政治態度偏向于穩重,職業收入穩定能夠帶動國內消費,是社會穩定的安全閥、穩定器。中國政府也多次強調要建立一個以中產階層為主的橄欖型社會。盡管政府、機構和學界都提出了不同的測算標準和測算結果,但中國社會當期沒有形成占據多數的、穩定的中產階層是不爭的事實。仍然處于形成階段的中產階層無論是在政治態度上,還是在經濟消費能力上,都不足以拉動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缺乏龐大的中產階層對中國經濟增長的影響是長遠的,中產階層的消費能力和消費傾向決定了國內需求的大小,在國際經濟拉動趨緩和投資拉動效應遞減的大背景下,中產階層的數量和比例直接決定了經濟增長的速度。
(2)貧富差距沒有顯著縮小。改革開放之后,在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口號的帶動下,中國打破了平均主義大鍋飯體制,建立了效率優先的分配體制,但先富效應并沒有帶動共富的結果。用國際上普遍承認的基尼系數來衡量,自2000年以來,中國基尼系數始終保持在0.4以上,而0.4則是標志著一個國家或者社會是否存在明顯的貧富差距的標準線。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09年基尼系數達到峰值,為0.491。此后開始緩慢逐年回落,但仍然遠高于國際公認的警戒線?;嵯禂挡粌H代表了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的貧富差距狀況,而且導致貧富差距過大的利益格局對社會結構和社會心態產生巨大的潛在影響。出現貧富差距過大的主要原因是利益格局的扭曲和社會公平機制的匱乏(李培林,1995),在這樣的社會結構中可能會存留一個社會底層群體,他們對社會不滿的負面情緒能夠感染社會總體心態,引發普通民眾對政府的不滿和對富人的仇視。最重要的是,貧富差距拉大帶來的經濟惡果表現為,有消費意愿的窮人沒有錢來消費,而富人的消費意愿比較低,進而形成國內消費不振、經濟增長速度降低的惡性循環(見圖1.2)。

圖1.2 2003~2014年中國基尼系數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3)社會保障仍處于低水平覆蓋階段。中國社會保障制度改革在經歷了20世紀90年代的十年探索之后,在2000年之后進入了社會保障的全覆蓋階段。根據媒體公布的相關部門統計數據,中國目前基本養老保險覆蓋率超過了80%,基本醫療保險覆蓋率超過95%。從一般社會保險覆蓋率超過90%可以視為全民覆蓋的觀點來看,中國社會保障接近或者已經實現了全民覆蓋。中國社會保障的特點在于,無論是基本養老保險,還是基本醫療保險,雖然保險覆蓋率提高迅速,社會保障水平卻偏低。眾所周知,社會保障水平提高實際上是增加了人們的持久性收入,相當于為普通民眾編織了“社會安全網”,能夠起到促進消費的作用。而低水平廣覆蓋的社會保障模式的后果就是沒有解決人們的后顧之憂,在沒有安全感的社會生活中,人們就會增加預防性儲蓄,減少和抑制當期的消費,進而影響國內消費需求的增加,導致中國儲蓄率較高、消費率較低的現狀,難以形成中國經濟增長的內生型動力。
綜合上述三點,中國經濟進入中高速增長的“新常態”既受到國際經濟環境進入一個衰退周期的外在影響,也是趕超型國家自身經濟發展的客觀規律,還會受到社會基本面的影響。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片面地強調經濟發展,忽略社會發展和社會制度完善,難以實現經濟社會發展的自均衡狀態,反而會受到社會發展滯后的負面影響。現實中,中國經濟發展在過往三十年不可謂不成功,但社會基本面建設沒有跟上經濟發展的速度,社會發展面臨的諸多制度性障礙沒有破除,一些明顯的社會問題遲遲沒有得到解決,最終沒能形成對經濟增長的有效支撐。反過來說,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也給社會發展提供了一個轉折性的契機。如果能夠僅僅把握“新常態”下社會發展的基本規律,了解社會建設的最迫切訴求,也能夠推動社會轉型期社會結構優化、調整,形成有利于經濟增長和社會穩定的橄欖型社會。因此,對社會結構和職業分層的研究和關注也必然會成為社會轉型期亟待研究的重要課題。
(二)新型城鎮化從土地城鎮化向人口市民化轉變
21世紀以來,中國城鎮化進入一個快速發展階段。2000年,城鎮化率只有36.22%,2010年城鎮化率增長到49.68%,2014年城鎮化率達到54.77%,平均每年以超過1個百分點的速度呈線性增長態勢。單從城鎮化率和增長速度來看,雖然與發達國家還存在比較明顯的差距,但是,毫無疑問,中國城鎮化發展處于近乎空前絕后的黃金期。可是,如果把城鎮化的質量作為考量的指標,特別是把人口市民化作為主要標準,就會發現人口城鎮化的水平遠遠落后于土地城鎮化的水平。人口城鎮化滯后的主要原因是城鄉二元分割的體制依然存在,城鄉二元分割的體制不僅僅體現在戶籍制度上——把人口區分為非農業戶籍和農業戶籍,還直接體現在城鄉在基礎設施、社會福利等諸多領域的差距上。只要城鄉二元分割的體制不被打破,附著和隱藏在戶籍背后的社會福利、社會保障和社會投入制度不改變,農村社會的生產生活方式就會保持原樣,不會有太大的改善,因此必須推進新型城鎮化,方能解決問題(見圖1.3)。

圖1.3 2000~2014年中國城鎮化率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新型城鎮化的關鍵在于人口的城鎮化,而非土地的城鎮化,人口城鎮化并非簡單地在戶籍登記系統里更改人們的戶籍屬性,而是需要解決農村人口在新型城鎮化過程中的就業問題、公共服務產品供給均等化問題、社會福利和社會保障問題,以及如何轉變他們的生活習慣和生活方式等諸多問題。
在新型城鎮化過程中推進人口市民化,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市民化人口的就業和職業問題。新型城鎮化把人口作為主體推進城鎮化必須要在城鎮地區內給農村人口提供足夠多的就業崗位,要確保農村人口城鎮化之后能夠自食其力地解決生計問題,能夠在城鎮地區實現穩定的就業。如果農村人口不能自食其力地穩定就業,那么,勢必會對新型城鎮化造成負面影響,反而可能成為城鎮社會的不穩定因素。由此,新型城鎮化解決人口城鎮化的問題,關鍵在于就業。而農村人口來到城鎮就業,屬于典型的職業流動。從職業來看,農村人口在沒有進城、沒有城鎮化之前,絕大部分的身份是農民,而農民指的是從事與農業勞作有關的職業人群。進城之后,顯然農村人口不可能再繼續從事與農業有關的勞作,其職業身份會出現轉變。從就業者的產業分布上看,人口城鎮化必然帶來人口就業結構從第一產業向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轉移,而以往中國城鎮化過程中,農村人口從第一產業向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轉移多是自發的市場行為,他們自己來到城鎮,通過自身的社會關系網絡來尋找工作,政府無須多加過問。但這一職業流動模式的弊端已經完全顯現,一方面是農村人口流動到城鎮,就業層次不高,大部分堆積在城鎮勞動力市場底端就業,難以實現職業向上流動。另一方面是農村人口在城鎮從事的多屬于城鎮人口不愿意從事的臟、差、累工種,收入不高、待遇不好,很難讓他們在城鎮真正實現經濟融入和社會融入,最終不得不回流到農村社會,轉而形成了城鎮留不住、農村不愿待的惡性循環。最終隨著中國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反而在一個擁有十三億人口的大國出現了“民工荒”這一令人匪夷所思的現象。因此,在新型城鎮化的路徑下,必須改變農村人口依賴自身社會關系網絡尋找工作的自發性行為,政府必須合理、有效地培育和引導農村人口的就業能力和就業觀念,特別是通過合理、有效地培育和引導農村人口的就業能力和就業觀念,為其實現向上職業流動提供幫助。由于農村人口流動到城鎮本身不帶有長期居留的預期,且又缺乏足夠的技能,因而,他們的擇業行為往往呈現短期化的特點,沒有長期的職業規劃,這也是新型城鎮化必須解決的問題,也必將影響到中國社會結構未來的變化。
推進人口市民化還需要解決城鎮社會公共產品供給均等化的問題。以往的調查研究發現,在人們對自身主觀社會階層或者主觀社會等級認同感的影響因素中,能否獲得相應身份認同是一個關鍵變量。身份認同通常體現在日常生活之中,公共產品供給是否均等化則直接影響到人們對日常生活的感觀。公共產品供給最為典型的是子女教育問題,子女教育問題也是影響農村人口城鎮化過程中職業代際流動,或者貧困代際傳遞的關鍵因素。在現行的教育體制之下,農村人口的子女在城鎮地區上學、高考仍然存在諸多顯性和隱性的制度性障礙。比如說,一些大城市為了確保本地人口的教育機會,不允許外地務工人員的子女在本地參加高考,即便允許參加高考,也不允許報考本科以上的院校。再比如,法律規定農村人口子女在義務教育階段可以就近入學,但相應的地方法規規定義務教育階段的中小學優先招錄本地戶籍人口的子女,在有空位的情況下,才招錄外地務工人員的子女。與教育制度類似的規定還有很多,這些多屬于國家法律規定的公共產品的供給,但教育的影響是最為深遠的。因為在城鎮化過程中,農村人口進入城鎮其本身的經濟資本、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都完全處于劣勢,他們自身和他們的下一代想在城鎮定居下來,并實現在社會中的向上流動,最有希望的途徑就是通過教育來實現。一旦教育這條向上流動的通道被城鎮社會堵死,那么他們身上將會出現階層固化、貧困的代際傳遞,以及可能在一個龐大的人群中產生貧困的文化,甚至可能導致社會結構的病態化。
社會福利和社會保障是衡量人口市民化程度最容易測量的指標,也是最受關注的指標。在城鄉二元分割的體制下,城鎮人口和農村人口在社會福利和社會保障上是截然不同的,農村人口即便來到城鎮地區務工也無法獲得相應的社會福利和社會保障,這一狀況甚至被一些相關法律法規制度化。比如,長期以來城鄉居民分別適用城鎮居民基本醫療保險和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兩項制度,有些地區還專門針對到本地務工的農民工出臺了相應的農民工醫保制度,這些都是被制度化的城鄉差異,如果不能夠解決這些已經被制度化的城鄉差異,那么人口市民化很難實現。直到近兩年,政府才出臺了《關于整合城鄉居民基本醫療保險制度的意見》,對建立統一的城鄉居民基本醫療保險制度提出明確要求。實際上,新型城鎮化成敗的關鍵在于能否形成統一的社會保障體系,傳統的觀點認為農村人口可以把他們所擁有的土地作為社會保障,從而無須建立相應的社會保障體系,現實卻是,如果沒有統一的社會保障體系,農村人口進城后沒有醫療保險、沒有養老保險,很難在城鎮社會中立足,不能實現在城鎮地區的社會融入,更無法實現人口的市民化。而只有在建立統一的社會福利和社會保障體系之后,在城鎮化過程中農村人口和城鎮人口才有可能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中國城鎮化水平最近二十年在市場化的推動下有了長足發展,城鎮化率不斷提高,對社會結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而城鄉二元分割制度依然會持續存在較長一段時間,農村人口市民化的進程還有許多難題亟待破解。從長遠來看,隨著新型城鎮化的推進和人口市民化步伐的加快,其對社會面的影響是不可忽視的,尤其是大量農村人口進城定居之后,他們成為城鎮社會結構的一部分,未來他們能否有足夠的向上流動機會則是決定中國社會發展方向的關鍵。如若農村人口進城后只能淪落為城鎮社會的最底端,那么社會將會面臨著一系列的不穩定因素。
(三)社會組織從單一主體向多元主體發展
“單位制”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組織形式,主要在城鎮地區以國有或者集體的企業單位、事業單位、機關單位等形式存在。在計劃經濟時代,單位不僅是人們的就業和工作的主要場所,而且是覆蓋一生社會資源分配的主要渠道,包括集生老病死等各種社會福利和社會保障于一身的社會組織。可以說,在計劃經濟時代,單位在中國社會結構中發揮的作用是不可忽視的,一方面它與人們的就業和工作有緊密的聯系,進入一個單位就獲得了一個穩定的職業和一份可靠的收入,其職業地位要高于沒有單位的就業人口;另一方面它還代表著公有制經濟體制下的各種福利,無論是子女教育,還是父母養老,單位都滲透到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單位制一統天下的時代,中國大部分城鎮人口都被“分配”到不同類型的單位制中,脫離了單位在某種意義上就是脫離了城鎮的主流社會,也無法獲得相應的社會福利和社會保障,可以說單位是聯系社會與家庭和個人的橋梁和渠道,一旦這個橋梁和渠道斷裂,家庭和個人與社會的隔絕將難以避免。
改革開放之后,隨著非公有制經濟的崛起,以公有制單位為單一主體的社會組織格局被打破,非公有制經濟在20世紀90年代快速擴張之后,成為中國經濟高速增長奇跡的重要推動力量之一,無論是增加工業產值,還是拉動就業,都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成為中國社會組織中不可忽略的一股力量。單從就業來看,從2000年到2014年,中國城鎮就業人口從23151萬人增加到39310萬人,在公有制單位就業的人口數量從9601萬人下降到6849萬人,城鎮就業人口中在公有制單位就業的比例從41.5%下降到17.4%,下降超過了24個百分點。這意味著公有制單位在社會組織中單一主體的格局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多元主體的社會組織格局,非公有制社會組織在經濟社會發展和社會結構成型過程中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
社會組織從單一主體向多元主體發展的趨勢不僅改變了人口的就業格局,而且深刻地改變了社會資源的分配格局。在單一主體的單位制下,國家統一配給的有限社會資源按照單位組織的渠道向下逐級分配,個人的利益和單位的利益是捆綁在一起的,很大程度上,單位的好壞決定了個人利益的多寡,個人對單位有很強的依附性。在社會組織多元主體格局下,社會資源無論是從來源,還是從分配渠道上都產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改革開放前的社會主義經濟體制也被稱為“再分配體制”,其意指社會主義計劃經濟體系下,國家對經濟資源和社會資源的全面控制和壟斷,利用行政體系和指令性的計劃對資源進行配置。在資源配置過程中,國家行政力量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市場交換等資源配置方式處于從屬地位,整個國家和社會的經濟運行可以視為一個自上而下的再分配過程。在社會組織多元主體格局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在資源配置中從發揮基礎性作用到發揮決定性作用,“再分配體制”的影響已經大幅度下降,個人對單位等社會組織的依附程度大幅降低。
社會組織多元化的影響能夠直接或者間接體現在社會結構上。盡管曾存在于計劃經濟時期的個人對單位等社會組織的強依附關系不再是普遍存在的現象,但在政府部門、事業單位和國有企業中,單位等社會組織的影響力依然存在。政府部門、事業單位和國有企業的管理者往往也被社會公認為在社會結構中處于最頂端的、經濟社會地位最高的職業群體。社會上也通常把這部分在公有制單位就業,且有公有制單位編制的職業人群稱為“體制人”,意為他們在體制內就業,能夠受到體制的保護。在非公有制單位就業的職業人群被稱為“社會人”,與計劃經濟體制下的社會結構相比,公有制單位之外職業群體的經濟社會地位有了很大幅度的提高,比如,私營企業主群體,他們在經濟上的成功極大地提升了自身的社會地位。還有外企的白領,一度被認為是中國社會“小資”群體的典型代表,他們在工作和生活中展現出了與西方發達國家更為接近的生活方式,在社會文化上一度成為整個社會競相模仿的對象。另外還有老國有企業的下崗職工,在國有企業改革過程中單位被兼并重組或者改制拍賣,他們不但失去了經濟上的依靠,而且失去了政治上和社會上的地位,淪落為社會的底層群體之一。總體來講,非公有制單位中就業人群則屬于在完全市場化的勞動力市場中尋找就業機會,而在公有制單位就業則沒有那么靈活,不能夠完全體現勞動市場的變化。無論是公有制單位,還是非公有制單位,社會中每一個就業者在社會結構中所處的位置受到自身職業地位和所屬社會組織屬性的雙重影響。在社會組織從單一主體向多元主體發展的過程中,個人在社會結構中所處的位置和分布也同樣會出現多元化的趨勢,且在判斷和分析一個人在社會結構中所處的職業階層時,也需要充分考慮社會組織多元化帶來的影響。既要考慮其自身職業位置,還要考慮其所在社會組織的影響(見圖1.4)。

圖1.4 2000~2014年中國城鎮就業人員和公有制單位就業比例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社會組織多元化發展本身對中國社會結構的影響是深遠的,可是還要看到最近一些年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一些逆向變化。由于體制改革不到位、產業結構轉型升級、落后產能淘汰等諸多方面原因,近些年“國進民退”被社會各界公認為是普遍存在的現象。所謂的“國進民退”指的是在某些經濟社會領域,國有企業或者國有資產的進入,導致民營的非國有社會組織的退縮和萎縮,這也反映出在當前中國經濟社會體制下,非公有制社會組織的尷尬處境。但無論如何,與計劃經濟時代相比,社會組織的單一主體特征已經被多元主體特征所取代,組織數量和組織類型增加,組織形式和組織結構變革,組織的獨立性大大增強。
(四)家庭成員數量減少和家庭結構小型化的趨勢日益明顯
隨著中國現代化、城鎮化、工業化的進程,中國家庭結構小型化的趨勢日益明顯,2013年,中國家庭戶平均人口數首次下降到3人以下水平。在家庭結構小型化的影響因素中,普遍認為是現代化對家庭的影響發揮了重要作用。但從中國現實情況來看,最主要的變化還是計劃生育政策的影響,雖然計劃生育政策尺度近年來逐步放開,允許一對夫妻生育兩個子女,短期內卻難以看到生育政策放開對提升家庭成員數量的拉動效果。在家庭成員數量減少的同時,家庭的代際數量也趨于下降,一代戶家庭比例不斷增加,三代及三代以上戶家庭比例不斷下降,由此帶來的影響是家庭結構不僅是小型化,而且家庭關系也日趨簡單化(見圖1.5)。

圖1.5 2008~2013年中國家庭平均人口數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中國家庭變遷對社會結構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一般在衡量一個人經濟社會地位及其在社會結構中所處的位置時,家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背景因素,因為很多可以用來測量社會等級的指標與家庭存在著潛在的緊密聯系。比如,在中國社會中,家庭的聲望與個人的聲望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俗話說出身于名門望族,指的就是家庭聲望與出身于這個家庭個人的聲望之間的相關性。在衡量社會等級的指標中,消費是另一個普遍被接受的以家庭作為計量單位的重要指標,最典型的是住房、耐用消費品等消費項目都是以家庭為計量單位,而不能以個人作為計量單位。而收入作為決定個人經濟社會地位最重要的指標之一,既可以是以個人作為分析單位,也可以是以家庭作為分析單位,在以家庭作為分析單位時,與家庭成員的類型、是否有兒童、是否有老人,存在密切關聯。雖然在很多社會分層領域的研究中,把家庭戶中的男性作為家庭所屬社會階層的主要對象,實際上,如果要給家庭賦予一個社會等級或者社會階層屬性的話,還需要充分考慮夫妻雙方所處的社會等級和所屬的社會階層。毫無疑問,在現代,社會家庭變遷對社會結構的影響是普遍存在的,也是不可忽視的。
在中國,推動家庭變遷的動力還包括女性的普遍就業,這也是影響中國社會結構變化的重要因素。與西方發達國家和東亞先發展地區相比,中國女性的勞動參與率明顯要高,特別是在“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思維慣性下,全職家庭婦女的數量和比例都很低。即便是在農村地區,婦女不但要更多地承擔日常的家務勞動,還要參與田間勞作。在城鎮也是如此,大部分女性都有自己的職業,從事相應的工作,獲得一定的報酬,完完全全脫離勞動力市場的全職家庭婦女直到最近一些年才開始有較大數量和比例的出現。女性在經濟上的獨立對社會結構的影響是兩方面的:一方面是在社會結構中,特別是職業分層視角下的社會結構中,應該把女性視為同男性一樣來分析其社會結構和社會等級,而不是像西方一些社會分層研究者只把家庭中的男性作為衡量家庭社會等級和所處社會位置的準繩;另一方面,由于女性在家庭中的作用不可忽視,甚至可以與男性獲得近似或者同等的社會地位,那么在研究社會分層和社會結構時,應當更充分考慮家庭作為一個整體性的影響,而不是簡單地考慮個人,忽略了家庭在社會結構中的整體性。在西方既有的研究中,把家庭作為一個整體來分析社會結構和社會階層的研究是不多見的,原因就在于女性的勞動參與率不高,如果把家庭整體作為分析單位很難解決一些分析上的技術性難題,比如典型的中產階層家庭中的女性多為全職主婦,那么在測量時就缺少了女性的就業信息。而處于社會結構低端的家庭,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可能要更高一些,因為她們被迫要獲得就業收入來解決家庭生計問題。因而,在很多社會結構和家庭有關的分析中,都只是簡單地使用了家庭成員和家庭結構的相關信息。在中國,家庭夫妻雙方都進入勞動力市場是一個普遍的社會現象,應該在研究個體在社會結構中的位置和社會分層的基礎上進一步把家庭作為一個整體性的分析單位來考察,從此種意義上講,不能忽視家庭變遷對中國的社會結構和社會分層的影響。
(五)高等教育從精英教育快速進入大眾化階段
按照馬丁·特羅對高等教育發展階段的劃分,同齡人口中接受高等教育人口比例低于15%時屬于精英教育階段,在15%~50%時屬于高等教育大眾化階段,在50%以上屬于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根據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公布的數據,當年20~24歲人口中大專以上受教育程度的人口比例超過25%,25~29歲人口中大專以上受教育程度人口比例超過20%??梢姡l軔于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的中國高校擴招在短短的十幾年內把每年新入學的大學生人數從幾十萬人增加到幾百萬人,迅速地將中國的高等教育推向大眾化階段(見圖1.6)。

圖1.6 1977~2011年中國高考錄取情況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從1977年恢復高考到90年代中后期高考擴招,中國大學就是培養社會精英的主要機構,高考發揮著推進社會流動的重要作用??紤]到中國高考的激烈競爭以及嚴進寬出的制度設計,高考擴招之前能夠考上大學本身就已經是成為精英的標志之一。特別是改革開放后,在市場經濟的快速發展過程中,計劃經濟體制被打破,大量非公有制經濟的出現,對“紅”的要求有所下降,而“?!狈炊驗榻洕鐣l展的人才匱乏占據了更重要的位置。在高考擴招之前,中國高等教育一直具有強烈的計劃經濟色彩,以為國家直接提供合格的精英人才為目標,國家在政策、規劃和經費上都嚴格控制,無論是招生就業,還是專業設置、院系布局,都由國家計劃性指令來完成。國家“包產包銷”、給予干部身份和城市戶口的優待,在當時缺乏向上流動路徑的中國社會中,上大學就是一個人的命運轉折點。而在百里挑一、淘汰率高的高考制度面前,能夠跨過高考這個獨木橋、成為一個大學生必須有足夠的智力和毅力支撐,大學生本身就是一個已經被證明了的精英群體,故而大學就是中國精英生活和學習的聚集地和象牙塔。這一時期,高等教育體系的功能仍然主要是精英招募,除了嚴酷的高考制度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市場化轉型的初期,中國社會結構中仍然沒有出現一個規模較大的社會精英階層,因而,其精英再生產的功能是處于次要地位的。
高校擴招之后,每年招生的名額從幾十萬人擴大到幾百萬人,從嚴進寬出的制度設計變更為寬進寬出的制度設計。雖然國家仍然通過行政化的手段掌控著高等教育體系,但國家不再負擔學生學費,不再給予干部身份,也不再通過計劃指令來解決大學生的就業問題,大學畢業生也不再等同于社會精英。幾乎是在高考擴招的同時,中國高等教育體系對高校的等級進行重新劃分。以往高考是按照重點大學、普通大學和??茖W校來劃分;1995年“211工程”啟動,著重發展“面向21世紀的100所重點大學”;1998年提出“985工程”,要創建一批世界一流大學和高水平大學。這說明在高等教育大眾化的同時,以國家主導的模式圈定了一些基礎比較好的重點高校作為“精英大學”來發展,“985”和“211”大學承擔的精英教育功能是確證無疑的,同樣以國家主導的模式維系著精英教育的傳統。
現階段,雖然高等教育體系迅速從精英教育階段過渡到大眾化階段,但實際上是精英教育與大眾教育“兩輪并驅”的模式,“985”和“211”大學承擔的精英教育與其他高校承擔的大眾化高等教育是并存的。有研究表明,在高考擴招之后,中國高等教育不平等的狀況更加嚴重,這一點在一些“985”和“211”大學更為明顯。這說明,在精英教育與大眾教育“兩輪并驅”的模式下,高等教育體系精英招募功能依然存在,但精英再生產的功能卻比以前更為明顯了。
高等教育在精英理論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首先,精英理論強調后致成就是決定社會地位的關鍵因素,這與高等教育能夠提高個人知識和技能不謀而合。在現代社會中高等教育是提高個人能力最為重要的環節之一,高等教育是一個人通過后天努力獲得經濟社會地位的重要路徑。其次,從西方國家的經驗來看,高等教育是精英群體維護自身地位的重要手段,從貴族學校到私立大學都從屬和服務于既有社會結構的精英塑造體系。最后,高等教育既是居于統治地位的精英群體維護自身地位的手段,同時也是孕育新精英群體的搖籃,既有可能像布迪厄所說的成為精英再生產的工具,也有可能產生新的精英群體打破既有的社會結構。
從社會學研究的視角來看,高等教育的大眾化對中國社會至少有兩個方面的重大影響。一是高等教育從精英教育走向大眾教育,其社會分化功能有所改變。以往中國高等教育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塑造機制的重要環節。所謂的高考一考定終身就說明高等教育的獲得不僅僅意味著獲得了大學學歷,而且意味著身份的提高和向上流動機會的增加,也是普通人成為社會精英的前提條件之一??梢哉f,在高校擴招之前,大學是一道分水嶺,高等教育承擔著塑造社會精英的社會功能。在高校擴招之后,高等教育就是一個學歷、一個資格,而不再是與社會精英緊密聯系的區劃標準。“文憑貶值”和大學畢業生就業難的現象都說明高等教育不再是社會精英的充要條件。高等教育精英化色彩淡薄的背后可能蘊藏著中國社會流動機制的變化,過去通過高等教育實現跨越式的向上流動,這種模式必然會為此而改變。
二是高等教育的大眾化改變了中國人口構成,社會結構也必然會隨之改變。從人口構成來看,近年來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群比例不斷增加,現在年輕人中每四五個人就有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隨著時間推移,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群占同齡人的比例還將持續增加,這意味著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群有可能從少數人變成多數人,而社會精英只是少數人。這種情況下,按照是否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劃分標準,在社會中占據較小比例的精英群體將轉化為占據較大比例的大眾群體,其社會精英的地位就會喪失,會從中“誕生”新的社會精英群體??梢姡叩冉逃M入大眾化階段的變化必然會帶來社會結構的改變。
(六)人口流動從鐘擺式遷移向中長期居留轉變
中國作為一個有著十三億人口的發展中國家,城鄉之間、地區之間存在著極其明顯的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差異,加之城鄉戶籍和社會保障等制度上的區隔,城鄉之間和地區之間人口流動的規模是極其龐大的。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如表1.1所示,2008年中國從農村外出務工的農民工數量超過2.25億人,到2014年,農民工數量接近2.74億人。這還沒有加入非農業戶籍的流動人口,比如從中小城市流動到大城市的城鎮人口。
遷移理論通常把追求經濟收益作為人口流動最大的推動力,中國當前的情況也是類似,除了異地求學的部分學生之外,絕大部分人口外出流動都是為了獲得更好的經濟收入,可以說追求經濟社會地位的提升和生活收入水平的改善是中國人口流動的第一目的。故而,中國人口流動不僅僅是人本身的物理流動,還包括了職業流動、身份流動等社會流動在內的多重內涵。職業流動和身份流動恰恰又是影響和決定社會結構的最重要內容,所以中國大規模的人口流動表面上只是人口自身的遷移,在深層次上更多的是帶來社會結構的改變。
表1.1 2008~2014年農民工數量變化

中國人口流動的最大特點是節點集中的鐘擺式遷移,其原因在于中國傳統文化和社會制度之間的沖突。中國人傳統上有很強的家鄉情結,無論你身居何處,家鄉終究是一個人的歸處,特別是在春節這樣舉家團圓的重大節日里,遠離家鄉的游子都要回家過年,與家人團聚,然后再度外出務工。而現行的戶籍制度和社會保障制度等存在的制度性障礙,導致舉家遷移難以實現。大部分農民工家庭的流動方式主要是青壯年人口外出務工,老人和孩子留守在農村。鐘擺式流動的最大弊端在于它給社會結構帶來很大的不穩定性,試想,在一個十三億人口的發展中國家有五分之一的人口在周期性地流動,他們的工作地、職業、身份都處于周期性的變換狀態,這個社會的社會結構也必然處于不穩定之中。特別是在經濟社會發展出現波動的情況下,出現大規模人口流動和社會結構變化的可能性很大。最近兩年,隨著戶籍制度改革的不斷深化,中小城市對人口落戶的限制取消,為終結鐘擺式的人口流動提供了良好的契機,也必將改變中國未來的社會結構。
從統計數據上看,有兩個趨勢值得關注:一個是舉家外出流動的農民工數量在不斷增加,其增加速度要快于非舉家外出的農民工數量的增加速度。從2008年到2014年,舉家外出的農民工數量增幅超過了25.1%,而個體外出的農民工數量增加了18.4%??紤]到在中小城市落戶限制的取消和鼓勵農民工在城鎮購買住房措施的出臺,農民工舉家外出的增速將會持續高于個體外出的農民工增速,舉家外出農民工的比例也將會持續提升。舉家外出的農民工意味著在流入地安家落戶,在職業和身份上比個體外出的農民工更加穩定,可能會減小社會結構的變動。
另一個需要關注的是,本地務工的農民工數量增幅也達到了24.4%,高于非本地務工農民工數量的增幅。隨著產業轉移和地區間外出務工收益差距的縮小,如果在農民工的流出地能夠有足夠多的就業崗位和勞動力吸納能力的話,本地務工的農民工數量和比例必然也會持續增加。再加上,中國經濟結構的調整轉型,對外貿和出口依賴程度降低,外地務工農民工出現一定數量回流的可能性也將增大。
綜合來看,在城鄉之間、地區之間經濟社會發展水平仍然存在較大差距的前提下,中國大規模人口流動在短期內不可能出現快速消退的狀況,但隨著戶籍制度改革的深化和城鄉、地區之間務工收益差距的縮小,鐘擺式的人口流動必然會向長期居留轉變,由此也必然會對中國社會結構帶來進一步的變化,特別是對提高中國社會結構和社會階層分布的穩定性將帶來很大的影響。
(七)老齡化社會資源從向下轉移變為向上轉移
受到計劃生育政策和人均預期壽命不斷延長的影響,中國的人口結構出現了轉折性的變化,不僅進入超低生育水平國家行列,也進入了老齡化國家行列。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如圖1.7所示,2001年,中國65歲及以上老齡人口超過9000萬人,占總人口的比例為7.10%,首次突破世界公認的7%老齡化水平進入老齡化國家行列。此后,中國人口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老齡人口數量和比例呈現雙增態勢,到2014年,65歲及以上老齡人口數量達到13755萬人,占總人口的比例也突破10%,中國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

圖1.7 1995~2014年人口老齡化變化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數據。
以往研究中,研究者普遍認同的觀點是,隨著中國計劃生育政策的實施和家庭生育子女數量的減少,在家庭內部代際關系中出現向下傾斜的特點,即子女成為家庭的核心,而老人在家庭中的權威地位不復存在,家庭代際的經濟交流等出現自上而下的流動,而子女對父母的反哺式供養缺失,導致代際關系的斷裂和老齡人口在家庭中和社會中地位的下降。
在現代社會中,社會與家庭兩個方向的發展在現代社會中現實的表現就是社會制度,特別是攸關家庭生活和家庭成員保障、福利的社會制度,作為外在環境,與家庭自身作為內在核心之間的碰撞。社會與家庭的碰撞的表現就是社會向家庭生活的滲透,以及家庭作為應激反應的收縮,由此,家庭內部的代際關系很大程度上被演進為整個社會的代際關系,原本是家庭內部的資源配置也演變為整個社會的資源配置。此中潛藏著老齡化對社會結構的影響,就是代際在社會資源分配上的沖突和矛盾。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中國現行的現收現支社會養老保障制度存在較大的缺陷,隨著人口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養老金缺口將隨之擴大,而缺口部分必須由當代的青壯年勞動力人口來彌補。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10年中國人口平均預期壽命為74.8歲,按照一般人口發展的基本規律,預計到2050年前后,60歲以上的老齡化人口將占總人口的35%。根據世界銀行的研究報告,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中國人口平均預期壽命每五年上升約1歲,而平均退休年齡不足60歲,考慮社會醫療衛生條件的不斷改善,中國人退休之后存活的年限將不斷增加,即便不考慮經濟波動的影響,人均養老金支付的壓力也在不斷增加。2010年發布的《中國的人力資源狀況》白皮書稱,到2035年,中國將出現2名納稅人供養1名養老金領取者的情況。故此可以看出,深度老齡化對社會資源分配機制即將產生較大的影響。
衡量個人在社會結構中所處的位置,與其能夠獲取或者調動的社會資源有直接的聯系,通常認為等級越高的社會階層調動和獲取社會資源的能力就越強;反之,等級越低的社會階層調動和獲取社會資源的能力就越弱。深度老齡化則迫使整個社會資源的代際轉移模式從當前的向下轉移模式轉變為向上轉移模式,社會中每一個社會階層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而不同社會階層調動和獲取社會資源的能力并不相同。在深度老齡化社會中,由于老齡人口數量和比例的增加,在現行的社會保障制度下,代際對社會資源的重新配置將會影響到社會中的每一個個體,尤其是對處于較低等級的社會階層影響更大,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對社會結構的形成造成沖擊。
此外,老齡化的影響還在于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能力是否會隨著人口老齡化程度的加深而受到負面影響。一般在總結中國改革開放之后高速經濟增長時,勞動力人口富足的人口紅利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解釋因素,在深度老齡化社會中,人口紅利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高供養比帶來沉重的養老負擔。根據發達國家既有的經驗,老齡人口對社會資源的消耗是巨大的,老齡化社會國家很少能夠再次實現經濟的高速增加,而且中國尚未擺脫中等收入陷阱,一旦沒有處理好人口老齡化帶來的負面影響,極有可能導致中國經濟長期停滯不前,從而影響到社會結構的優化。
(八)小結:傳統管控型社會向現代開放型社會過渡
伴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發展進入“新常態”,新時期的經濟結構轉型升級、新型城鎮化更加強調人口的市民化,中國社會沿著現代化、城鎮化的路徑不斷前行,但路徑選擇顯然與以往不同。特別是在經濟發展進入中高速階段之后,整個社會的利益分配格局勢必將出現新的變化,在增量有限的情況下,如何對社會資源的存量和增量進行分配和再分配,將是影響整個社會格局走向的關鍵。從單一主體的單位制走向社會組織多元化為社會中個人的發展增添了許多新選擇,個人不需要再完全依附于組織的渠道,而可以在市場中獲得相應的社會資源,單位組織作為社會資源再分配的渠道和機制作用盡管依然存在,且在某些情況下仍然發揮著主渠道的作用,但社會從嚴格的管控型向開放型轉變已經成為趨勢,社會資源分配和再分配模式也必將出現多元化的特點。
家庭作為社會細胞,其對社會結構和社會分層的影響是不能忽視的。在家庭規模日漸縮小、家庭關系日益簡單化的情況下,家庭本身對個人的影響減弱,但在中國特別高的女性勞動參與率前提下,將家庭作為一個整體用以分析社會結構和社會分層存在著潛在可能,家庭成員中的男性和女性都應作為衡量其社會等級的標準。
高等教育的普及則意味著中國社會精英選拔模式出現了根本性的變化,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能夠獲得高等教育的機會,接受高等教育與成為社會精英之間的關聯性減少,但普遍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社會精英群體必然會帶來新的氣象,未來社會中無論是政治精英、經濟精英,還是文化精英,接受高等教育似乎將成為一種必備的條件。
在戶籍制度不斷松綁的情況下,流動人口在中小城市落戶的可能性越來越大,大規模的人口流動在未來是否依然存在是影響中國社會結構的重要方面。一旦大規模的人口流動轉變為中長期的人口居留,不論是對人口的流出地,還是人口的流入地都將產生深刻的影響。對人口流出地而言,流出的人口往往是具有較高人力資本的青壯年人口,這有可能導致農村社會的空心化和農村社會結構的重新洗牌。對流入地而言,流入人口能否融入城市社會,以及他們在城市社會中所處的位置都將成為決定社會結構的新因素。如若流入人口無法融入城市社會,則很有可能在城市社會中形成一個以流入人口為主、與主流城市社會隔絕的社會底層,其后果是不堪設想的。除了人口流動之外,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也將引發社會結構的變動。人口老齡化勢必引發整個社會資源在不同世代人群之間的重新分配,在現行的現收現付制養老保障體系之下,老齡人口數量和比例的增多都要求整個社會資源向上流動,代際的社會沖突可能進一步加劇。
總的來看,中國在進入社會轉型期之后,經濟增長速度趨緩、新型城鎮化推進、家庭規模小型化、高等教育普及、人口流動和人口老齡化等諸多因素共同影響中國未來社會結構的變化,也決定了未來社會資源分配和再分配模式、精英選拔和代際傳承、社會流動和社會融入等諸多方面的變化,但中國社會從傳統走向現代,從管控走向開放,從單一走向多元的趨勢已經初現端倪。這些都是研究職業分層的社會大背景,也是在研究中需要考慮的眾多影響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