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和“推動城鄉義務教育一體化發展,高度重視農村義務教育”。一時間,農村教育再度成為熱點。在我看來,農村教育問題在很大程度上不只是一個教育問題,還是一個社會問題;農村教育話題在許多情況下也不只是一個教育學關心的話題,還是一個多學科共同關心的話題。在一定意義上,不是只在鄉村學校推廣和應用一般教育理論就能解決鄉村教育難題的,還要進行基于鄉村的教育現代化探索和實驗。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我們策劃了三套叢書,即“社會變遷中的農村教育”叢書、“學科交叉中的農村教育”叢書和“教育實驗中的農村教育”叢書,作為未來十年農村教育學基本學科建設的重點任務。“社會變遷中的農村教育”叢書著重把農村教育放置在社會變遷這一宏大背景中來考察,以辨識社會變遷與農村教育變遷之間的互動關系。“學科交叉中的農村教育”叢書著重以問題為導向,綜合運用社會學、經濟學、文化學、政治學、心理學等學科視角分析農村教育的重點、熱點、難點、盲點問題。“教育實驗中的農村教育”叢書著重回到教育過程本身,通過隨機對照實驗、行動形成實驗等方法,探索結果導向的、有助于提升農村少年兒童認知技能和社會能力的教育策略。
歷史證明,教育變遷和社會變遷之間是存在一定因果關系的,有時教育變遷是社會變遷的動因,有時教育變遷是社會變遷的結果,有時兩者又互為因果和條件。對中國鄉村而言,近代以來最重大的社會變遷莫過于歐洲“工業文明”和“都市文明”的引入,即所謂的現代化運動。梁漱溟先生說:“原來中國社會是以鄉村為基礎,并以鄉村為主體的;所有文化,多半是從鄉村而來,又為鄉村而設——法制、禮俗、工商業等莫不如是。在近百年中,帝國主義的侵略,固然直接間接都在破壞鄉村,即中國人所作所為,一切維新革命民族自救,也無非是破壞鄉村。所以中國近百年史,也可以說是一部鄉村破壞史。”隨著國家工業化進程的推進,原來維系鄉村社會秩序的開明士紳,帶著知識、資金、人才等全部進城了,留下來的大多為土豪劣紳,因此維系鄉村原有義學、社學、私塾等教育秩序的力量逐漸從鄉村抽離出去。特別是1905年“廢科舉、興學堂”后,由于新式學堂幾乎全部設在州縣以上城市地區,鄉村面臨“一鄉十里、數十里之中,求一舊有之蒙學館而不得”的教育停滯狀況,鄉村子弟向上進學的階梯也被中斷了,鄉村教育遭到破壞之情狀可見一斑。針對鄉村教育幾近崩潰的殘酷現實,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以晏陽初、陶行知、梁漱溟等為代表的一大批教育家發出了“到鄉村去”“到民間去”“復興農村”“建設農村”的號召,并身先士卒開展鄉村教育實驗,催生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鄉村教育運動。
新中國成立不僅是一項重大的宏觀結構性或制度性社會變遷,也是一場國民心理性或心態性社會變遷。為了充分體現新社會教育之新性質,國家提出了“教育為工農服務”“學校向工農子女和工農青年開門”的方針,大力興辦工農速成中學和工農干部文化補習學校,并積極開展工農群眾業余教育,人民群眾及其子女的學習熱情日益高漲,但伴隨而來的是輕視體力勞動和學位供不應求的問題。針對這種情況劉少奇同志提出了“全日制”和“半工(農)半讀”兩種學校教育制度構想,在此構想下鄉村教育獲得了較快發展。到1965年,小學數量達到168.2萬所,在校生數達1.16億人。盡管“文革”十年先后經歷了從“停課鬧革命”到“復課鬧革命”的“教育革命”浪潮,教育秩序遭到嚴重破壞,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城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卻為窮鄉僻壤的孩子們送來了一群獨特的“鄉村知識分子”——知青教師。知青教師在鄉村播撒文明的種子,在十余年的時間里讓近1000萬農村兒童獲益終生。
改革開放后,國家逐步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農村社會先后經歷了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到“農地三權分離制度創新”、從“農村稅費改革”到“全面取消農業稅”、從“計劃生育政策”到“全面二孩政策”等重大變遷。農村教育也經歷了從“普及小學教育”到“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從城鄉義務教育“非均衡發展”到城鄉義務教育“一體化發展”、從“農村教育人民辦”到“農村教育政府辦”等制度變遷。進入21世紀以來,當“城鄉教育不均衡”遇上“新型城鎮化”時,城鄉社會變遷與城鄉教育變遷不協調、鄉村教育發展不充分的矛盾被加劇放大,引發了一系列重大問題,譬如農村學校布局調整問題、農村學校標準化建設問題、農村小規模學校問題、農村寄宿制學校問題、城鎮大班大校問題、鄉村教師隊伍建設問題、農村留守兒童教育關愛問題、農民工隨遷子女在流入地就學升學問題、農村初中生輟學問題、城鄉學生大學入學機會公平問題等。所有這些問題,都是宏觀社會變遷對城鄉教育制度和城鄉教育形態帶來的挑戰與影響。
本套“社會變遷中的農村教育”叢書以21世紀我國重大社會結構變遷為宏觀視角,重點探討社會變遷對農村教育的影響以及農村教育的自主調適過程。農村教育變遷既有“被動”的一面,也有“主動”的一面,只是由于城鎮化的力量過于強大、城鄉教育質量不均等過于嚴峻,鄉村教育面臨“凋敝”困境。但是值得欣喜的是,在同樣的宏觀社會變遷背景下卻出現了四川蒲江、江西弋陽、甘肅平涼等鄉村教育現代化的樣板,這里的鄉村教育不僅是高質量的、有特色的,而且是現代的、田園的。盡管優質鄉村教育的力量還很微弱,但我們堅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們完全可以在鄉村振興戰略驅動下,匯聚起氣勢磅礴的力量去振興鄉村教育,并通過鄉村教育促進鄉村社會的現代轉型。
城鄉是一體化社會,是教育命運共同體。如果鄉村教育質量不高,國家不僅難以大面積地獲得高質量的人才資本,城市也難以普遍地獲得高素質的勞動力量。為此,我們要秉持“政府主體責任”的治理理念。政府在直接提供有形教育公共產品的同時,還要提供制度、規則和政策等無形教育公共產品,激發社會力量廣泛參與農村教育治理,推進基層教育創新。我們要堅持“城鄉包容一體”的發展理念。積極適應新型城鎮化和新農村建設需要,統籌規劃城鄉教育,做強農村教育、做大城鎮教育,推進城鄉教育一體化和同步實現教育現代化。我們要確立“城鄉共同利益”的價值理念。發展現代化農村教育不只是農村居民的群體福祉,更是全社會的共同利益,實現農村教育現代化對農村、城鎮和國家均有裨益。城鄉是互益共享的利益共同體,農村人口思想和行為的現代性轉變是城鄉共同的資本與財富。
我們生長在一個大變革的時代,扎根中國大地,真實記錄并勇于思考農村教育這一時代課題,是歷史賦予我們的光榮使命。當前,學術界對農村教育的現實性研究居多,理論性探索略有不足。本套叢書的研究成果,多是研究者在長期學術積累基礎上,經反復修改提煉而成的,具有一定的學術前沿性和創新性。我衷心期待本套叢書的出版能激發更多高水平農村教育研究成果的涌現。
鄔志輝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
東北師范大學中國農村教育發展研究院院長
2018年6月3日,于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