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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業史研究】

近代企業與城市

——以天津“永久黃”團體為例

任云蘭[1]

提要 近代企業與城市是互相依存、互相促進的關系,“永久黃”團體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該團體在選址時,綜合考慮了天津塘沽的自然生態環境和社會環境諸方面的因素,如靠近原料地,有便利的交通,有利于企業成長的政策支持,有良好的工業基礎、資金和人才的保證。同時,該團體的成長又奠定了天津城市的工業基礎,帶動了一批相關產業的建立與發展,并促進了城市的發展,如塘沽城區面積的擴大,人口的集聚和街市的繁盛。“永久黃”團體的研究項目與當時天津市場需求密切相關,服務了天津的經濟。“永久黃”團體在天津塘沽城區的發展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 近代企業 城市發展 “永久黃”團體 天津

近代企業與城市是互相依存、互相促進的關系。企業的生存與發展離不開所在城市良好的自然生態和社會環境。同時,企業的發展又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所在地的城市化和工業化,在近代城市發展的若干要素中,工業化無疑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永久黃”團體在天津塘沽城區的發展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永久黃”團體是永利制堿公司、久大精鹽公司和黃海化學工業社組成的集實業與科研為一體的企業集團,由著名實業家范旭東于1914~1922年先后創辦。久大是中國第一家精鹽公司,它結束了中國人幾千年食用粗鹽的歷史,并且經過范旭東等人的不懈努力,中國廢除了兩千多年的食鹽專賣制度。永利制堿公司是亞洲第一家蘇爾維法制堿企業,生產的“紅三角”牌純堿屢次在國際博覽會上獲得金獎,被譽為“中國工業進步的象征”,結束了英國卜內門公司長期壟斷中國純堿市場的局面,而且產品還走向世界市場。黃海化學工業社雖然成立最晚,但它卻是“永久黃”團體的“神經中樞”,[2]它從科研和技術上支持了久大和永利的持續發展,并以服務社會為己任,承擔了社會上急需的科研課題。“永久黃”團體誕生于民國初年的天津,該團體為什么選擇落戶天津?天津又如何促進了該團體的發展?該團體又為天津的城市化、近代化做出了怎樣的貢獻?這正是本文要探討的問題。

民國建立以后,萬象更新,實業興旺,天津作為中國北方重要的工商業中心,也興起了投資建廠熱潮。從日本留學歸國的愛國實業家范旭東,在荒無人煙的塘沽海灘建立起精鹽廠和堿廠,并成立了作為兩大企業科研依托的黃海化學工業社,發展出了著名的“永久黃”團體。

久大精鹽公司成立于1914年7月20日,采取股份制的方式,廣泛吸收社會資金用于企業的生產經營和運作,于1914年9月22日在北洋政府鹽務署注冊備案,稱作“久大精鹽股份有限公司”。1916年產品上市,事務所設在天津市法租界內,總店也設在天津市東馬路,繼之在梁啟超、馮玉祥等軍政人物的支持下,向長江一帶淮鹽引岸進軍,在上海、南京、蕪湖、安慶、九江、漢口、岳陽、長沙、常德、沙市等地設立分店。在市場上站穩腳跟的同時,久大擴大生產規模。由于產品質優價廉,深受市場喜愛,行銷極旺,獲利甚厚。10年間,公司4次增資,[3]到1924年資本增至250萬元,是開辦初的60余倍,生產規模由最初年產1500噸發展到62500噸,成為中國最大的精鹽公司。久大的精鹽產品純凈潔白,在國內同行業中聲譽頗佳。

取得成功以后,范旭東為了打破卜內門公司的洋堿壟斷中國市場的局面,又謀劃成立鹽業的下游產業——堿廠,于1917年發起成立了永利制堿公司,公司額定資本為40萬元。1920年堿廠正式注冊,成為中國第一家制堿工廠,廠址位于塘沽,特許工業用鹽免稅30年。凡在塘沽周圍百里以內,他人不得再設堿廠。到1921年永利增資到200萬元。經過數年的籌備建廠和從實驗室到工廠的試驗,到1926年永利堿廠終于生產出了“紅三角”牌優質純堿,在費城萬國博覽會和比利時工商國際博覽會上均獲得金獎。永利制堿公司成為中國制堿工業的搖籃,不僅“規模宏大”,而且“出品精良”。[4]1926年,永利純堿的年產量是4504長噸,到1936年增加到55410長噸,10年間增長了11倍多。

兩大公司成立以后,為了解決公司發展中遇到的技術問題和工程難題,1922年又成立了黃海化學工業社,并且經過艱苦的摸索,確立了“最切國計民生……(且)均為建國所急需”的科研項目。這樣,以天津為基地的“永久黃”團體就雛形顯現。由于“永久黃”團體的出現,塘沽成為中國近代化學工業的發源地。

根據經濟地理學學者的研究,企業選址主要考慮的因素有:勞動力、資本、原料、能源、運輸、市場等,[5]也就是說上述幾個條件是決定工業區位的主要因素。從勞動力因素來看,天津位于人口眾多的華北平原,周邊不乏吃苦耐勞的勞動力,勝任鹽堿工業的高強度的勞作。從市場來看,中國人一直食用粗鹽,進口的精鹽價格高昂,一般百姓享用不起;純堿工業在全國的市場幾乎全被外商卜內門公司壟斷。如果“永利”的產品能夠在全國打響,那么中國市場份額一定不會少,甚至能走向國外市場,后來的事實也證明了這點。那么其他幾個條件如何呢?我們不妨一一分析。

一 “永久黃”為什么選擇在天津建廠

(一)企業成長的自然生態環境

1.天津塘沽地區具有各種豐富的資源

塘沽附近地勢低平,多沼澤鹽灘,而且海岸土含鹽質,植物除荻蘆外,雜草不生,所以附近沒有農業,本地居民除打魚曬鹽外,多往煙臺、營口等地做小販。

資源豐富的渤海灣為企業的發展提供了豐富的原材料和能源。久大精鹽公司所需的粗鹽在本地之富饒自不用說,本地制堿原料也很豐富。制堿需要的原料和能源有粗鹽、煤炭、石灰石和硫酸四種。除了硫酸以外,其余三種都取自附近,而且用之不竭。粗鹽來自漢沽、塘沽、新河。永利鹽灘共計10余副,十一二萬畝,每年產鹽在十四五萬包,其中漢沽有5副共4000余畝,每年產鹽5萬包左右;塘沽有3副,兩千三四百畝,每年產鹽三萬五六千包。此外,還約買各灶戶自曬鹽灘6副,約5300畝,每年可產鹽6萬包左右。[6]煤末采自唐山,一為燃燒鍋爐,一為自煉焦炭。石灰石也產自唐山,永利在唐山附近租山開掘。每天所需煤末由火車直接運輸入廠。這種得天獨厚的條件與歐美各國建廠情形大致相同。

塘沽地區地曠人稀,擁有足夠的土地資源,周邊環境非常適合這類化工業的設立。久大建廠初占地16畝,[7]1919年擴建東廠,廠基擴大,東廠占地175畝,西廠占地263畝,鹽田占地1萬余畝;[8]永利到1927年時占地130畝,[9]1930年時占地200余畝,[10]其中房屋占地20余畝,鹽、石、煤的儲藏處占地25畝,廢物堆積地及貯水池占地45畝。[11]

2.天津具有各種便利的交通

天津地處河海交匯的沖要之地,水陸運輸均很便利,宜于企業的發展。無論是廉價的水上運輸,傳統的公路運輸,還是在清末興起的鐵路運輸,天津都不輸于其他城市。

在水運方面,鐵路開通以前,在號稱“九河下梢”的天津,“看七十二沽往來帆影”是很尋常的事情。鐵路開通以后,雖然鐵路以其快捷方便占據了一部分市場,但廉價的水運仍然占據很大市場份額,是一些企業運輸大宗商品的選擇。據記載,永利公司的原料粗鹽取自漢沽,從漢沽運到永利的粗鹽,若用船只運輸,水程僅90里,一個晚上即可運到。永利的產品也有通過水上運輸者。久大的原料大多就地取材,產品也有通過水上運輸者,尤其是1928年久大收購了沿海河的俄國碼頭,運輸更形便利。當時,與久大東廠毗連的新街碼頭,其業主為俄人,急欲出售,外人群起競購,考慮到“其地近我東廠,為貨物出進要道,且為河水入廠管道所經過,關系重大”,久大公司于是與地方士紳合力謀劃,最終競購成功,逐漸修建該碼頭用作久大的駁岸和堆棧。[12]

在公路方面,民國初年,塘沽已有多條大道通向外界,如從明清時期逐漸形成的官驛大道,從塘沽通向天津和北京,走白河(今海河)北岸舊疊道,1917年已修建為汽車公路,稱作平塘國道。此外,還有從塘沽和北塘通向天津的北埝道,在一個叫四道橋的地方分岔,向東北達北塘,向東南達塘沽,向西達天津,也稱作塘兒道、北塘街道、北塘大道。另有一條海大道,也稱大沽道,走白河南岸,建于清中葉,是向大沽炮臺調兵的主要干道。其他公路尚有塘沽至玉田、北塘至蘆臺、大沽至河間的線路,只是路面狹窄,設施簡陋,養護不力,每逢雨季,路面都較為泥濘。

在鐵路方面,1888年,洋務運動中李鴻章本著“便商貿、利軍用”的目的,于4月將唐(山)蘆(臺)線引入塘沽,7月又延伸至天津。九月初五正式通車。為便于火車運輸物資,各洋行、公司紛紛將鐵路線引至其專用碼頭,如英商怡和洋行、開灤礦務局、英商亞細亞洋行、法商儀興碼頭、招商局、啟新洋灰公司、日商三井倉庫,永利堿廠在建廠后也鋪設了4股專用線。[13]久大公司也在1918年德國戰敗后,接收了德國在塘沽的鐵路支線,[14]這樣大大方便了公司運送所需物資和外運產品。產品在平津一帶以及北寧鐵路沿線均通過鐵路運輸,在南方沿長江各省可通過輪船運送至上海再行轉運。運往日本的產品可以從天津直接運達,極為便利。在出品的前五六年內,永利的產品41%銷往日本,42%銷往北方各省,17%銷往南方各省。出口日本的堿量之所以這么大,主要是因為日本化工業非常發達,需堿量較多,而日本產堿極少,主要依靠永利的產品。[15]

正是上述種種便利條件,使天津塘沽成為久大公司選址時的首選。發起人之一景本白也曾這樣描述:“經各種之比較,以天津塘沽為第一位。蓋產鹽之地,往往不產煤,通鐵路者,往往不通輪船,舟車交通,鹽煤兩利,而天氣高燥,長年無雨,適合制精鹽之條件者,舍塘沽外,莫與之京。”[16]

(二)企業成長的良好社會環境

1.從國家層面來看,清末民初,政府制定了一系列扶持民族工商業發展的政策

早在20世紀初清末新政中,清政府就進一步調整其經濟政策,將振興實業作為新政的一大內容,1903年商部成立以后,從1904年起,逐步頒布了《商人通例》《公司商律》《公司登記法》《破產法》《專利權法》等,并有獎勵和保護工商業的法令,如1903年的《獎勵華商公司章程》、1906年的《獎給商勛章程》等。到民國初年,政府促進經濟的政策法規更加詳盡完備,根據部分學者統計,有工商礦業類,如《暫行工藝品獎勵章程》《公司條例》《商人通例》等;有農林牧漁類,如《農林政要》《森林法》等;有交通運輸類,如《修正輪船注冊暫行章程》等;有銀行交通類,如《國幣條例》《證券交易所法》等;有權度類,如《權度條例》《權度法》等;有特別稅則與減稅特典類,如《所得稅條例》《印花稅法》等;有經濟社團類,如《商會法》《農會暫行章程》等。[17]這些法規旨在鼓勵和提倡設立公司,扶植保護幼稚的民族工商業,引用外資,提倡國貨,鼓勵墾荒,疏通金融,改革幣制。尤其是民國初年袁世凱執政時期,政府吸收資產階級上層人物擔任農林、工商、財政、交通總長等要職,頒布的一系列政策法規,促進了中國社會經濟的穩步發展,使經濟逐步從封建生產方式向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轉變。

2.天津具有良好的工業基礎,具有企業成長的優越的社會環境

天津是一個工商業基礎較好的城市,19世紀六七十年代興起的洋務運動為天津奠定了一定的工業基礎,清末民初袁世凱實施的北洋新政,又使天津的經濟有了新的騰飛,創辦了官商合辦的企業和一大批私人投資企業,如啟新洋灰公司和北洋灤州礦務公司、織呢廠、機器硝皮公司、天津造胰公司、華勝燭皂公司等,紡織、化工、面粉、機器制造、火柴等行業發展較快。

從民國成立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是天津工業迅速發展的時期。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及戰后數年,由于國際環境的影響,中國民族工業獲得了長足的發展,天津也不例外。從1914年到1926年,天津新開設的資本額在萬元以上的民族資本工業有44家,[18]在此期間,天津曾有兩次建廠高潮,第一次是在1915年“挽回利權,興辦實業”的社會輿論激勵下實現的,第二次高潮出現在1924年前后,與1919年五四運動倡導國貨運動有關。久大、永利正是在這種利于企業成長的社會環境中建立和發展起來的。

二 天津如何促成“永久黃”的成功

資本、人才是企業成功的重要因素。“永久黃”在事業發展的各個節點都得益于這些有利因素。

(一)京津兩地的私人投資尤其是北洋官僚的私人投資為久大永利提供了重要的資金保證

清朝滅亡以后,天津由于與北京近在咫尺,開埠較早,商業繁盛,租界當局經營較好,各種城市基礎設施比較完善,成為當時的宜居城市,因此一大批清朝遺老遺少從北京移居天津,他們帶來了大批閑散資金。民國初年,由于政局動蕩,人事變更頻繁,不少退職的軍政要人也紛紛寓居天津,這些人手中握有大量游資,也成為工商業潛在的投資者。另外,居住在北京的各色人等,也將手中的游資投向距離較近的天津。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國內形成了一股投資熱潮,天津由于其良好的工業基礎和得天獨厚的交通樞紐地位,吸引了眾多資金,成為投資重點區域。當時,除了面粉業、紡織業外,新興的化學工業也吸引了投資者的目光,尤其是化學工業在初期獲得了不菲的收益以后,更是吸引了大批投資者。

久大建廠后得到當時政府和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特別是一些政府官員和社會各界名流紛紛購買久大股票,這與當時的社會氛圍有很大的關系。民國初年天津商會的一份調查很能說明問題:“舊例官吏公吏不得營商業,近日社會進化,如銀行、路礦、車船以及招商、保險、自來水、織工廠、火柴等公司,皆自官吏公吏提倡之。”[19]1917年永利制堿廠成立時,由于范旭東創辦久大成績昭著,堿廠籌資吸引了眾多原久大的股東、代銷商以及銀行家、官僚、議員、鹽商各色人等。[20]

從日后的投資者身份來分析,久大精鹽公司和永利制堿公司的發展與北洋官僚的資金支持也是分不開的。從1920年永利召開的第一次股東會上選舉的董監事人員可以看出,董事景學鈐是鹽務署顧問,張弧是財政部鹽務署長,李穆是長蘆鹽運使,周作民是范旭東留日的同學、金城銀行的創辦人兼總經理、曾任財政部錢幣司司長,陳棟材是江西督軍陳光遠的長子,只有聶云臺算是純商界中人。監事黃鈞選為眾議院議員,佟陀公當過長蘆鹽運使署高級官員。此外,久大的股東還有梁啟超(近代維新派領袖、學者,后任北洋政府財政總長)、范源濂(范旭東兄長,曾任教育總長)、黎元洪(北洋政府總統)、曹錕(北洋政府總統)、楊度(民國名人)、周寄梅(清華大學校長)等。這些官僚人物的入股,不僅在資金方面大大有利于公司的發展,而且為公司帶來了更大的利益,比如1916年楊度入股以后,通過與袁世凱疏通,使久大獲得了5個口岸的銷售地區。1916年梁啟超擔任北洋政府的財政總長和鹽務署督辦,在久大進軍長江一帶的淮南四岸過程中,出力頗多。

同樣,永利制堿公司也有一大批官僚股東,如張弧、陳光遠等。這些軍政人物向企業的投資,主要是受利益驅動,他們有的亦官亦商、半官半商,有的明官暗商,有的棄官從商,也有一部分是退職閑居的官僚。無論采取什么形式,他們的參與都促成了“永久黃”企業團體的快速成長。

(二)天津銀行業的發展促進了企業的快速發展

良好的銀企關系也是企業健康成長的關鍵因素。“永久黃”在發展過程中,與金城銀行等的有力支持也是密不可分的。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天津進出口貿易和工商業快速發展。為方便貿易結算,著名的外國銀行如英國匯豐銀行、麥加利銀行,法國東方匯理銀行,俄國華俄道勝銀行,日本橫濱正金銀行等,紛紛來天津設立分行。不久,華資銀行如中國通商銀行,鹽業(1915)、金城(1917)、大陸(1919)、中南(1921)等北四行,以及中孚、大中等銀行也陸續在天津開業。據1925年的統計,在全國各大城市銀行數排行中,天津有14家,位居全國各大城市之三(上海有33家,北京有23家)。[21]天津金融機構的數量、財力、經營規模和輻射范圍,不僅極大地促進了天津金融中心地位的形成,而且為企業的成長壯大奠定了金融基礎。事實證明,后來,金城銀行成為“永久黃”重要的投資者和融資機構。1921年永利開工時,金城銀行直接投資3萬元,從1922年到產品問世的1926年時止,銀行又給予永利104萬余元的貸款,其中僅1926年的一筆貸款就達60萬元。而金城銀行對于久大的貸款也達224萬余元。[22]另外,金城銀行還給予久大透支額度,1922年訂立合同的透支額度是銀圓50萬元,1925年增加到60萬元,公司透支款項以公司房產、地基、機器及貨物全部為擔保。[23]1934年永利公司為了在南京建立硫酸廠,向金城銀行等5銀行抵押透支借款550萬元,其中中國銀行和上海銀行各150萬元,浙江興業銀行100萬元,金城銀行和中南銀行各75萬元。[24]金城銀行與久大、永利良好的合作關系為“永久黃”團體的快速發展提供了資金保證。

(三)天津培養的優秀人才促成了企業的成長

天津從1898年建立中國第一所大學以來,相繼建立了幾所高等院校。這些高等院校有別于封建時代的書院等,更多地強調培養實用型的理工科人才。北洋新政時期建立的一系列學校就致力于培養社會急需的人才,如1903年周學熙創辦的北洋工藝學堂(即后來的河北省立工業學院,今河北工業大學,地址在天津),就為“永久黃”團體輸送了不少電機、機械和化工人才。

從1941年出版的《中國工程人名錄》中,我們可以看到,載入的52名“永久黃”人才中,畢業于河北工學院的有11名,分別畢業于電機、機械和化工專業;北洋大學的有2名,畢業于礦冶和機械專業;南開大學的有2名,畢業于化工專業;北洋工學院有2名,畢業于礦冶和機械專業。這些人才大多畢業于20世紀30年代。[25]這些優秀的人才在企業日后的發展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三 “永久黃”的發展對天津的貢獻

(一)“永久黃”團體的建立促進了塘沽地區的城市化

“永久黃”團體的建立和發展,擴大了城市范圍,促進了城市基礎設施的發展,使往日荒涼的鄉村地區變成了城區,推動了天津的城市化和近代化進程。尤其對塘沽城區的形成,“永久黃”起到了巨大的推動與催化作用。

塘沽地區原為臨河而居的漁村,居民一直以打魚曬鹽為生。談及原來的塘沽,范旭東曾說:每一塊荒地到處是鹽,不長樹木,也無花草,只有幾個破落的漁村,終年都有大風,絕少行人,一片凄涼景狀,叫你害怕。那時候,離開庚子國難不過十幾年,房舍大多被外兵搗毀,磚瓦埋在土里,地面上再也看不見街道和房屋,荒涼得和未開辟的荒地一樣。[26]

1898年由于海河淤塞,重載船不能抵達天津紫竹林碼頭,改在塘沽卸貨,使塘沽市面頓時繁榮起來。到民國初年,由于海河的裁彎取直和治淤,輪船可以直達天津,往來船只只在塘沽加煤,沒有卸貨業務,碼頭又形閑置。但自從久大、永利兩工廠成立以后,人口增加,在此之前,塘沽居民不過千余人,只是在春、夏、秋三季人口可達3000人,到1927年時,僅久大、永利及大沽造船所三廠工人就達2000人以上。[27]人口的增加,也直接導致零售糧食、布匹及其他日用品之店鋪生意日益興旺,市面漸形繁榮。到1937年時,永利有工人862名,職工204名,不在冊工人300~400名。[28]

久大成立以后,修筑馬路,供給全鎮電燈,附近村莊搬遷過去的人越來越多,形成聚集效應。久大1920年的業務報告中提到:“工廠方面建筑云起,產量倍增,機器均改用電力發動,氣象頓覺一新,并將有余電力供給塘沽全村數百用戶。京奉鐵路延長千余里,其不假力外人,使附近村鎮能于黑夜中快睹光明者,僅吾久大所在之塘沽一村耳。”[29]永利的地基就建在“澤國”之上,地面全是水坑,歷經一年才將水坑填平。之后建立了食堂、工人宿舍、圖書室、游藝室、理發室、浴室、洗衣房、運動場、游泳池、醫院、學校,地方日漸繁榮,戶口數也一年年增多。附近商店用房,多為久大產業。河邊之久大碼頭,毗連街市。塘沽地區電力都由永利供給。[30]在久大建立20周年之際,時人將塘沽比之于上海和天津市:“市場增廣,生意繁盛,碼頭林立,商船密布,于聲音嘈雜之中,仿佛置身上海,市場之發達,可見一斑。”[31]“人口的增加,市面的繁榮,社會經濟力的助長,也不亞于小天津。”[32]

(二)“永久黃”團體的成長奠定了天津城市的工業基礎,并帶動了一批相關產業的建立與發展

“永久黃”團體開創了民國初年天津民族工業發展的先河,在它的帶動下,天津興起了廣泛的投資熱潮,如紡織業、面粉業等。

天津的紡織業在1915年以后陸續建立了一些工廠,主要有華新、裕元、恒源、北洋、裕大、寶成等六大紗廠。到1922年,這六大紗廠的資本額達到198萬元,擁有紗錠246072枚,布機760臺,職工11560人,產紗137100擔。有的廠純益率竟高達26.5%(北洋)和26%(華新)。鼎盛時期6家紗廠的資本達2000萬元,工人13000余人。紡織業內部分工也越來越細,出現了針織業、提花業、帆布業、線毯業、絲棉業、毛線業、染織業、地毯業、織帶業、毛巾業、衛生棉業、毛織業、織布業等不同行業,逐步向配套齊全的方向發展。天津就是在這一時期發展成中國主要的棉紡織工業中心。

面粉業方面,天津早在1878年就建立了全國第一家機制(石磨)面粉廠——貽來牟機器磨坊,但直到民國以后才有較大發展,天津建廠高潮出現在1920~1925年,新建的壽星、福星、大豐、壽豐、民豐、慶豐、嘉瑞等較大的面粉廠,奠定了天津面粉業的基礎。這些面粉廠采用先進的機器設備,生產大量的機制面粉。鼎盛時期天津有8家面粉廠,均規模宏大,營業極盛,資本額均在100萬元左右。

此外,到20世紀30年代中期,火柴、鐵器、毛織等行業的工廠,不僅規模宏大,而且設備完善,與化學工業密切相關的制酸、造紙、制革、染織、造胰、料器、搪瓷、人造絲、藥品、軍火、鞣皮、煉鐵、漂染業等各業有的雖然規模較小,但成績也很可觀。按照德國經濟學者奧古斯特·勒施的觀點,在某些地方建立起許多同類或不同類企業,會產生內部節約和外部節約的利益,亦即在產品的生產上、銷售上、消費上的利益。[33]“永久黃”的發展帶動了天津相關產業的發展,直至今日,化工業仍為天津的支柱產業之一。

“永久黃”團體的建立也帶動了塘沽地區海洋化工的發展,使塘沽成為海洋化工的基地。除永利、久大外,1939年日本人又在海河南岸建立了華北鹽業株式會社大沽工場,1943年投產,生產溴素、氯化鎂和氯化鉀,以供軍需。1947年周維森又在西沽創辦了天昌化工廠,生產麒麟牌硫化堿。直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塘沽海洋化工業職工人數達到3800多人,化工產品13種。到20世紀50年代,塘沽又涌現出一批集體所有制化工企業,如塘沽化工廠、躍進化工廠、向陽化工廠等。到1989年,塘沽地區共有化工企業57家,形成了大中小并舉,國家集體齊辦的生產結構體系,化工產品達到50多種。[34]

(三)“永久黃”團體的研究項目與當時天津市場需求密切相關,服務了天津的經濟

范旭東在陳述黃海化學工業社的成立緣起時,強調黃海社的創設“于本地則為工業學術之樞紐,并為國內樹工業學術”。[35]黃海化學工業研究社成立于1922年,除為久大、永利兩公司服務,將兩公司面臨的技術問題作為其研究的主要問題,為兩公司的發展提供技術支持外,還將天津市當時的市場需求列入其研究的重點,如20世紀20年代末,該社專門研究草帽辮及動植物纖維漂白以及清洗地毯法。我們知道,天津是中國草帽辮出口的基地,從華北許多地區匯集到天津的草帽辮都通過天津港輸運到海外市場。

地毯是天津出口海外的主要商品。地毯業是20世紀初傳入天津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天津已出現地毯工廠。一戰開始后,中國地毯在歐美市場旺銷,出口數量逐年遞增,成為中國對外貿易的重要商品之一。天津地毯以其質地堅韌、花色美麗、圖案大方而聞名遐邇,成為中國地毯的一個主要品牌。到1922年,天津地毯商已達到400余家,職工約14000名,年產量300萬方尺,產品80%銷往國外,20%行銷國內。到1937年,天津地毯出口已占天津海關出口貨物數額的第二位。

此外,黃海社還將兩公司產品生產過程中出現的廢棄物(鹽鹵)通過技術研發制成有用之物推向市場,如牙膏、牙粉、漱口水、花露水、雪花膏、味之素、墨水碳酸鎂、人造大理石及涂料等。黃海社研制成功的硫化堿還被企業家利用,他們在漢沽“設渤海化學工業公司,從事大量制造,行銷各埠,為國貨界別開生面”。[36]黃海社服務社會的舉措促進了天津經濟的發展。

企業與城市的關系是互相依存、互相促進的,企業的發展離不開城市的依托,企業的成長壯大也促進了城市的發展。“城市是企業區位的點狀集積”“因為大量生產或聯合生產的種種利益,會導致在某些區位上建立起較大的生產綜合體而組成城市”。在近代城市發展的若干要素中,工業化無疑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城市的發展離不開工業的推動力,工業化造成了城市規模的擴大和空間的擴展,促進了城市人口的集聚,城市經濟水平和競爭力的提高,進而加快了城市化和近代化的步伐。同樣,城市的發展和規模的擴大,也為企業的成長提供了條件,“不同類的企業,也會因為鐵路車站、較好的街道排水系統、低廉的水電以及較大的市場等而聚集起來。大城市會給整個區域完成種種機能”。[37]從“永久黃”團體的發展歷程來看,勒施的這一觀點是正確的。


[1] 天津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

[2] 《海王》第31期,1935年,插圖文字,總第559頁。

[3] 4次增資分別是1917年8月、1919年11月、1921年10月和1925年9月。沈家五:《北洋時期工商企業統計表》,《近代史資料》總58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第175、193、218、258頁。

[4] 魯蕩平:《天津工商業》,天津協成印刷局,1930,第10頁。

[5] 李小建主編《經濟地理學》,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第27頁。

[6] 魯蕩平:《天津工商業》,第13頁。

[7] 趙津主編《“永久黃”團體檔案匯編——久大精鹽公司專輯》,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第2頁。

[8] 《塘沽近日市況及久大永利兩公司情形之調查》,《中外經濟周刊》第212號,1927年5月21日,第16頁。

[9] 《塘沽近日市況及久大永利兩公司情形之調查》,《中外經濟周刊》第212號,1927年5月21日,第18頁。

[10] 塘沽聯合辦事處:《塘沽之化學工業》,1932,第6頁。

[11] 魯蕩平:《天津工商業》,第11頁。

[12] 趙津主編《“永久黃”團體檔案匯編——久大精鹽公司專輯》,第616頁。徐盈《久大精鹽公司的成長》(《化工先導范旭東》,中國文史出版社,1987,第51頁)誤為1918年。

[13] 塘沽區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塘沽區志》,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6,第323頁。

[14] 徐盈:《久大精鹽公司的成長》,《化工先導范旭東》,第51頁。

[15] 王恒智:《塘沽永利純堿廠調查(續)》,《東三省官銀號經濟月刊》第1卷第5號,1929年,第1頁。

[16] 本白:《久大精鹽公司創立史》,《鹽迷》第1卷,1935年,第5頁。

[17] 徐建生:《論民國初年經濟政策的扶植與獎勵導向》,《近代史研究》1999年第1期。

[18] 沈家五:《北洋時期工商企業統計表》,《近代史資料》總58號。

[19] 《調查商務習慣問答》,天津市檔案館等編《天津商會檔案匯編(1903~1911)》(上),天津人民出版社,1989,第908頁。

[20] 宋美云:《北洋時期官僚私人投資與天津近代工業》,《歷史研究》1989年第4期;魏明:《論北洋軍閥官僚的私人資本主義經濟活動》,《近代史研究》1985年第2期。

[21] 吳承禧:《中國的銀行》,上海商務印書館,1934,第13頁。

[22] 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金融研究室:《金城銀行史料》,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第164、167頁。

[23] 天津財經大學、天津市檔案館編《金城銀行檔案史料選編》,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第500、501頁。

[24] 天津財經大學、天津市檔案館編《金城銀行檔案史料選編》,第504~506頁。

[25] 資源委員會編輯《中國工程人名錄》,商務印書館,1941,轉引自郭世杰《從科學到工業的開路先鋒——對侯德榜和孫學悟的科學觀、工業觀以及“永久黃”團體中人才群體的考察》,《工程研究:跨學科視野中的工程》2004年第10期。

[26] 徐盈:《范旭東及“永久黃”工業團體發展小史》,《天津文史資料選輯》第23卷,天津人民出版社,1983,第37頁。

[27] 《塘沽近日市況及久大永利兩公司情形之調查》,《中外經濟周刊》第212號,1927年5月21日,第13頁。

[28] 塘沽區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塘沽區志》,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6,第246頁。

[29] 趙津主編《“永久黃”團體檔案匯編——久大精鹽公司專輯》,第600頁。

[30] 塘沽聯合辦事處:《塘沽之化學工業》,1932,插圖文字。

[31] 范:《久別重臨之塘沽》,《海王》第4 期,1934年,第93頁。

[32] 文公魯:《塘沽的回憶》,《海王》第31期,1935年,第566~567頁。

[33] 〔德〕奧古斯特·勒施:《經濟空間秩序》,王守禮譯,商務印書館,2010,中譯者緒言第9頁。

[34] 塘沽區地方志編修委員會編著《塘沽區志》,第178頁。

[35] 趙津主編《“永久黃”團體檔案匯編——永利化學工業公司專輯》,第508頁。

[36] 趙津主編《“永久黃”團體檔案匯編——永利化學工業公司專輯》,第508頁。

[37] 〔德〕奧古斯特·勒施:《經濟空間秩序》,中譯者緒言第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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