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卷的爪子陷在潮濕的落葉堆里,雨水順著卷曲的栗色毛發往下淌。他記得七天前這個位置還停著主人的寶馬車,車載香氛是雪松混合佛手柑的味道。
“乖乖等我回來。”男人的皮鞋尖輕輕踢了踢航空箱。金屬鎖扣發出清脆的咔嗒聲時,卷卷還以為是主人和他玩新的游戲。
可是那天之后,他在寵物店等了一天又一天,都沒有等來主人的身影。聽店員的聊天,是主人嫌養他太麻煩,把他丟在寵物店寄賣了。
七天前的這個位置,他再也沒有等來主人,一次次的徘徊一次次的失望。
其中一個店員一臉花癡相,“你說那個寶馬帥哥挺帥的,怎么一點責任心都沒有呢?說不想要就不要了。”
“這就說明,不能做顏狗,看人不能看皮囊!”另一個店員一手指戳在她的腦門上,耳提命面。
泰迪卷卷如遭五雷轟頂,一時間接受不了主人不要他的事實。不會的!不會的!主人怎么會不要他呢!主人一定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雨幕中的便利店招牌綻開血色光暈,卷卷抖了抖耳朵。身后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音,三個黑影從巷口包抄過來。領頭的老大咧開嘴,金牙在夜色里泛著冷光,“今天運氣真不錯,純種泰迪絕對能賣個好價錢。”
卷卷的后背撞上冰涼的鐵柵欄,喉嚨里滾出幼犬般的嗚咽。忽然他嗅到一絲熟悉的雪松氣息,他發狂般撞開生銹的護欄缺口。鐵鏈擦著尾椎劃過,身后爆發出粗啞的咒罵。
他欣喜若狂,一路追蹤氣味,主人怎么會不要他呢?他只有主人了,他真的很愛很愛主人。只要主人來接回他,他發誓以后一定乖乖聽話,不吵也不鬧。
可是主人,他再也沒有出現。。。
黎明前的垃圾場泛著腐臭,卷卷蜷縮在破沙發底下舔舐傷口。右前爪的舊傷又裂開了,這是去年追飛盤時撞到景觀石留下的。當時主人連夜帶他去寵物急診,水晶吊燈在白色診室里晃出細碎的光斑。
“為什么不要我了呢?”卷卷把鼻子埋進腹部絨毛,那里還殘留著家用香氛的茉莉花香。
晨霧漫過水泥地時,他搖搖晃晃走向跨江大橋。鋼鐵欄桿上凝結的露水,嘗起來和寵物醫院的眼藥水一個味道。
“你在干什么傻事!”雪白的身影一把將他撞開。
卷卷抬頭的瞬間仿佛見到了初生的朝陽,一雙圓杏眼,虹膜像融化的焦糖般透亮。
“我叫鈴鐺。”雪白泰迪的蝴蝶結項圈綴著鈴鐺,和她名字一樣好聽。小心翼翼問道,“你要不要吃雞肉干?”
卷卷警惕后退半步,卻撞上她溫熱的鼻尖。鈴鐺從項圈夾層里掏出半塊雞肉干,琥珀色的眼睛彎成月牙狀,“這是蘇顏給我特制的雞肉干,加了蔓越莓粉。”
她蓬松的尾巴在晨光中掃出金色弧線,掃落了卷卷睫毛上的水霧。
蘇顏的手帶著一股醫用酒精的味道,卷卷在診療臺上劇烈顫抖。
“輕微營養不良,右前肢舊傷復發感染。”聽診器滑過他起球打結的毛發,“需要剃掉局部毛發進行清創噢。”
寵物美容剪的嗡鳴聲響起瞬間,卷卷突然發狂。他撞翻碘酒瓶,躍過堆滿文件的辦公桌,爪印在X光片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手術臺的不銹鋼支架倒映出卷卷扭曲的臉,和記憶中狗販子的麻繩套索重疊在一起。
“別怕,我在這里。”鈴鐺突然跳上診臺,用前爪環住他發抖的脖頸。
鈴鐺身上有陽光曬過的清新氣息,卷卷的鼻尖陷進她頸窩柔軟的絨毛里。
當剃刀貼近皮膚時,鈴鐺輕哼起蘇顏常播放的搖籃曲,尾巴有節奏地拍打他的后背。“卷卷不怕。”
卷卷每日和鈴鐺粘在一起,可依舊心事重重。
深夜的電子鐘跳成03:47,卷卷盯著玄關處晃動的鑰匙串。蘇顏睡前給食盆添了雙倍凍干,但他只是看了一眼。
月輝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鈴鐺熟睡的身子上鋪開銀邊。卷卷輕輕碰了碰她隨著呼吸起伏的蝴蝶結,轉身鉆進未關嚴的陽臺紗窗。
寒風卷起鈴鐺墊窩的小毯子,上面沾著他們玩耍時蹭掉的絨毛。
卷卷想起昨夜在暖風機旁,鈴鐺用小腦袋蹭了蹭他,柔聲細語,蘇顏說下周帶我們一起去野餐,她要把烤的寵物餅干做成骨頭和愛心形狀噢。”
秋末的梧桐葉在腳下碎裂,卷卷循著記憶往江邊跑。路過24小時便利店時,自動門突然滑開,穿白色大衣的顧客帶出陣陣暖風。咖啡僵在原地,鈴鐺的身影在腦海里重復播放。
“找到你了!”鈴鐺脖子上佩戴的鈴鐺聲劃破晨霧。
卷卷縮在橋墩縫隙里,看著鈴鐺的爪子被碎石劃出血痕。蘇顏的羊皮短靴濺了泥水,睫毛上凝著霜花。
鈴鐺喘著氣把前爪搭上橋墩,項圈鈴鐺里掉出半塊蔓越莓雞肉干。“我攢了三天。。。”她耳朵耷拉著,“都給你吃,你不要再走了。”
卷卷望著她結冰的胡須,突然發瘋般舔舐那些細小的冰凌,直到嘗到血的味道——不知是誰的眼淚先融進了晨霧。
寵物醫院的消毒水味突然變得溫和,卷卷安靜地任蘇顏處理傷口。
鈴鐺跳上診療臺,把下巴擱在他顫抖的脊背上。“你看。”她用爪子撥開自己耳后的絨毛,露出硬幣大小的疤痕,“去年被舊主人用煙頭燙傷的,是蘇顏救下被遺棄的我。”
卷卷的舌尖輕輕掃過那塊傷疤,就像鈴鐺為他梳理打結的毛發時一樣。
鈴鐺的尾巴突然劇烈搖晃,打翻了診療臺上的酒精棉。“癢。。。”她咕噥著把頭埋進他胸前,一臉嬌羞,兩顆心小鹿亂撞在絨毛間共鳴。
晨光透過百葉窗斜切進來,卷卷第一次注意到蘇顏白大褂領口繡著粉色爪印。寵物店上印著醒目的標語:領養替代購買,讓愛不再流浪。
當蘇顏溫熱的掌心撫過他剃光的傷口時,某種柔軟的東西在胸腔里破土而出。鈴鐺的尾巴在光束中揚起金塵,像他們初見那天的陽光。
第二年春天,卷卷趴在飄窗上看鈴鐺追逐櫻花。當蘇顏舉起相機時,兩個毛團在光斑中碰了碰鼻子。鏡頭定格處,鈴鐺右耳后方新生出的絨毛,恰好遮住了她最在意的那個小疤痕。卷卷也不再心事重重,露出了他久違的笑容。
領養替代購買,讓愛不再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