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當日
黎明破曉之時,領主雷恩下令:全軍休整一日,不列操,不訓練。
軍營關閉訓練場,崗哨縮至外圍;關閉城門,商隊暫停過關。
這座歷經風雪與血火的城市,為一場婚禮,按下了兵刃。
街頭的少年第一時間察覺到異樣。
他們不用按點去靶場,不用背誦軍法條令,更沒有教官在校場怒吼催打。
他們跑進街巷,爬上石墻,探頭向城中央看。
很快,婦人帶著孩子,老兵牽著孫子,攤販暫停叫賣,鐵匠也把錘子掛回爐壁。
在風中,無人下令地,城市的心臟匯聚起人潮。
廣場前的石道兩側,兩排軍隊已整齊列陣。
主街從領主廳前一直延伸到城市廣場,全長五百步,街心鋪紅毯,兩側豎立禮槊旗陣。
今日列陣者,左為帝國守軍,右為巴坦尼亞王室親衛。
帝國守軍披銀黑重甲,前列持長槊,后列執盾,甲面磨光,靴底整齊。
每人佩雷恩家族制式徽章,白狼銀紋垂于披風角落,盾上覆灰布,不作戰列之姿,卻整肅如赴審判。
巴坦尼亞王室親衛身披鹿皮與山紋軟甲,額纏綠巾,身后披風如林下藤蘿。
他們大多無盾,但手持象征性雙刃長劍,其上纏云紋清晰可辨。
最前方五名高階戰士還佩戴著刻有林神紋的骨質胸牌——那是僅在王族婚盟時方能佩戴的護誓牌,形如鷹喙,似是神明注視。
風從北向南吹來,兩列軍陣的披風方向皆向外飄揚,恰好拱出紅毯中道,如城中大道裂出的一線榮耀之痕。
高塔的編鐘開始奏響帝國婚儀曲,和聲低沉緩慢,仿佛從地底升起;緊隨其后是巴坦尼亞的木笛與羊角號,旋律回轉悠揚,如從森林深處漫游而來。
兩者在空中交匯,如云與石,水與火,不斷交融,最終匯成一道奇異而莊嚴的旋律,緩緩填滿街道上每一塊石磚的縫隙。
樂聲之下,兩列士兵緩緩單膝跪地,右拳抵心,低頭不語。
風吹動旗幟,百面狼旗與祥云旌幡齊揚。
雷恩未至,卡拉多格亦未出。
而城中百姓,已然屏息。
他們站在街旁、窗臺、屋頂、陽臺、墻后,坐在腳凳、蹲在木桶上、趴在圍欄邊,議論紛紛。
年幼的孩子抱著手工旗幟,急切的望著通道盡頭。
年邁的老兵手持酒壺,拄著劍柄,腰板筆直如從前軍隊操典。
有孕婦靠著丈夫的肩,有攤販拿出最貴的香蠟點燃,有孩子在手掌上攏著花瓣,等待新娘經過時拋灑。
就在第七聲鐘響落地時,主街盡頭響起蹄聲。
緩慢而均勻的鐵蹄踩入石道,那聲音仿佛敲進了眾人的耳中。
卡拉多格來了。
他未披王袍,而是身著巴坦尼亞高階將領禮鎧——鷹喙型肩甲、環刃胸甲、綠金戰裙,盔下不戴王冠,只用山金發圈束起一頭濃黑披發,眼神肅然如林下夜鷹。
他騎著一匹灰鬃雄馬,鬃披綠絨,鬣上飾祥云紋銀鈴,不帶戟、不佩刀,唯以掌中一柄纏綠鹿繩的禮鞭示人,表示“禮進不戰”。
他身側,是今日將由他親自護送入場的新娘——科林殿下。
她騎著黑馬,披風為刺繡祖毯改制,青褐交織,上繪鹿蹄回紋與山林魂印,腰系誓印帶,胸前別著雷恩家徽改紋環扣:白狼伏于祥云之中。
她未施妝,不戴冕,只在眉心一點山紅——那是林神之印,意為“開林通誓”。
她低著頭,眼中波光未起,卻穩如池鏡。
隨著他們的騎隊緩緩踏入紅毯,士兵紛紛起身,旗幟再次高揚,百姓發出最輕的驚嘆,孩子們將花瓣紛紛撒向天空。
卡拉多格牽著韁繩,緩步前行,直至雷恩所立之地。
誓壇三步之遙,卡拉多格停馬而立。
他下馬,將禮鞭收入鞘中,轉身站在新娘側旁,緩緩伸手,將科林扶下馬。
他低聲說了句什么,眾人未聞,只見科林輕輕點頭。
卡拉多格牽著她的手,走向誓壇。
他們緩緩穿越遍布花瓣的紅毯上,只有被雪與鐵染過的舊年戰袍碎布鋪作底襯,象征“戰后成誓”。
這一刻,所有的號角都停了。
紅毯盡頭,是雷恩。
他身著禮袍,但不披冠冕,只是一襲紅色領主長袍披著黑色披風,其上銀線刺繡的白狼徽章低伏如雪,眼藏于鋒。
肩披披風下是舊年戰甲改制的內袍,整齊卻未過度修飾,仿佛刻意保留著某種簡樸的莊重。
而站在他對面的,是巴坦尼亞王女科林,她一身山綠金飾禮袍,環發而立,額系松脂石鏈,輕風中身影纖柔卻不柔弱,正緩緩將手交予他。
此刻,站在兩人之間的,是帝國神父圖克羅。
他年過花甲,身披八神圣堂的紫金袍,手握雕刻繁復的權杖,步履雖緩,卻無一絲猶疑。
他輕輕舉起雙手,掌心向上,仿佛要喚起神意,也喚醒大地。
他開口,聲音低沉卻悠長,仿佛從城墻與大地深處升起:
“諸位在座之人,今日所見,非凡宴、非俗盟,而是誓言之事。
自帝國有史,至今六百二十四年,婚盟之禮從未缺席神之見證。
婚之為誓,非肌膚之合,乃意志之結。
非財產之并,乃命運之締也。”
他的目光掃過廣場,掃過軍士、百姓、貴族、異國祭司,最終落回雷恩與科林之間:
“今日,雷恩·卡爾維恩,與科林·艾洛溫,二人執手于北境戰火之中,
血未冷,城已復,心立誓。
是為勇者之約,是為領者之信。
是血中之燈,是霜上之燭?!?
圖克羅取來銀杯,杯上鐫刻著帝國八神的神徽。
他一字一句地念出古帝國語誓詞,其語音緩慢、厚重,如鐘鳴:
“愿伊拉杜斯賜其堅毅,
愿尤法林賜其遠見,
愿維斯洛斯守其邊陲,
愿伊斐瑞安潔其心志。
若誓守,則福臨于民,
若誓背,則天光熄滅,
雨將不落,種將不生,
大地將不再聽從其步履?!?
他走至二人中間,舉起權杖,繼續道:
“爾等二人,今愿以心結心,以名守名,
愿否,雷恩·卡爾維恩?”
雷恩點頭,低聲而堅定地答:“我愿意。”
“愿否,科林·芬·格魯芬多克?”
“我也愿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