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亞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望著遠處火光映紅的墻壁,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看向雷恩,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為了終結這場戰爭?!?
雷恩挑了挑眉,聲音更低:“你會死在這條路上。”
萊亞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沒有悲傷,只有一種疲憊而決然的光。
“或許吧,”他說,“但在那之前,我會讓世界記住我們的名字。”
雷恩握緊杯身,呼吸微滯。
萊亞傾身向前,聲音低得只在兩人之間流轉:
“你呢,雷恩?你為何而戰?”
火光在兩人之間跳躍,空氣中彌漫著劣酒和汗水的味道。
雷恩沉默了很久,最后,聲音沙啞地回答:
“為了我的家人。我不會讓他們受到傷害?!?
話一出口,他腦海中閃過父母的身影——那個寒夜,他們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逃兵揮下的刀刃;那個夜晚,母親緊緊護著弟弟妹妹,在烈火中回頭看了他最后一眼。
萊亞靜靜聽著,目光中掠過一絲說不清是溫暖還是悲愴的情緒。
他輕笑了一聲,伸手收起披風,站起身來,動作一氣呵成。
風從敞開的門縫吹進來,卷起他披風的下擺,仿佛要將這段短暫的寧靜一并卷走。
萊亞笑了笑:“聽起來我都想成為你的家人了?!?
他頓了頓,眼神在火光中定格,沉靜而遙遠:
“看起來我們目標一致。如果你想清楚了,就來找我。第三天清晨,我會離開這里?!?
說罷,他轉身走向門外。
門被風推得微微晃動,發出輕輕的吱呀聲,仿佛一首將要斷裂的弦歌。
雷恩坐在原地,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停止了敲打,卻始終沒有動身。
雷恩緩緩回過神來。
大廳中爭吵未曾停歇,火光映得眾人的影子在石墻上交錯搖晃,像一群無頭的幽魂。
怒斥、質問、辯駁、鎧甲碰撞的聲音交織成沸騰的噪音,而他卻仿佛仍置身于那個舊酒館中,聽著萊亞的聲音在心底回響。
他低下頭,閉了閉眼。
在這片破碎世界里,當一個偏守一隅的領主,與當年在拉革塔醉生夢死混日子的雇傭兵,又有什么區別?
雷恩默默問自己。
戰爭不會因為自己成為貴族而結束,殺戮不會因為自己成為領主而停止。
如果真的止步于此,安于城墻后的秩序與規矩,那么那一夜在火堆旁立下的誓言,又算什么?
那些兄弟的犧牲、那些背叛中咬牙走出的堅持,又將被他親手埋入廢墟?
他握緊了拳。掌心早已布滿老繭與舊傷,指節一動,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柄大劍的沉重。
火光照在他身上,映出重甲之下那具如山般沉靜的身影。
他緩緩站起身,披風隨之蕩開,像一面尚未落地的戰旗,在眾人爭執聲中劃開一片靜默。
他沒有立刻開口,只是走下石階,一步一步,走向那群爭論不休的將領與貴族。
每一步都踏得鏗鏘作響,像是在這片混亂中敲出一種秩序。
眾人察覺異樣,逐漸停下爭吵,紛紛轉頭望向他。
沉重的披風在他身后滑動,甲片與護帶發出一聲輕響,在火光下仿佛一陣微弱的風聲。
大廳中的爭吵在那一刻戛然而止,盔甲摩擦聲、靴底踏動聲、怒斥與辯駁,統統消散在死一般的寂靜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火盆的光照映在石磚地面,映出一道道交錯而破碎的影子。
炭火偶爾炸響,火星飛濺在地面上,瞬即熄滅。
雷恩靜靜掃過眾人,一張張面孔在暗紅色的光暈中若隱若現,神色各異,有人憤怒,有人猶豫,有人低頭回避他的目光。
他的聲音在沉默中響起,低沉而堅定,每一個字都像是釘入冰冷石壁的釘錘。
“我已經決定了。”
大廳中有人動了動,甲片之間傳來微不可聞的金屬碰撞聲,但無人打斷。
雷恩繼續道:
“我將兵權與奧莫爾的所有權,交還給盧孔陛下。”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在極寒中繃緊的弦。
“我不會要求你們所有人與我同行。”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穿著帝國胸甲、雇傭兵制服與斯瓦吉亞粗布斗篷的人們。
“你們的位置、你們的軍銜,將保持不變。我會親自向盧孔陛下作出解釋,不會讓你們因為我的個人選擇而受罰?!?
石墻反射著雷恩平靜的聲音,每個角落都回蕩著一絲肅殺。
眾人沉默著,有人低下頭,有人握緊了劍柄,也有人在甲片下悄悄絞動著雙手。
雷恩轉過身,腳步緩慢而堅定地走下階梯,走向那幾名站在火盆陰影邊緣的年邁雇傭軍老兵。
那些人穿著陳舊的鎧甲,肩膀微微佝僂,眼中卻燃著沉默而倔強的光。
他們是雷恩最早的戰友,是跟隨他從灰燼中爬出的亡命之徒,是在雷雨中一同戰斗的戰友,是俄耳珶西亞到奧莫爾為止為數不多的還跟在雷恩身邊的雇傭兵。
雷恩停下腳步,抬眼望向其中一人——那名在宴席上,曾顫抖著舉杯向他和萊亞敬酒的老兵。
火光映在老兵深陷的眼窩和布滿傷痕的臉龐上,勾勒出歲月與忠誠交織的皺紋。
他額角的一道舊傷在火光下泛出慘白的光,像某場古戰役的疤痕未曾結痂。
雷恩的聲音低了下來,像是只對他們說:
“而我也不會違背我的承諾?!?
他輕輕吸了口氣,目光穿越了火光與煙塵,仿佛望見了更遠處破碎的戰場與硝煙之中的雇傭軍。
“如果有萊亞的消息,我將第一個去找他。”
大廳再次陷入沉默。
一塊炭火輕輕爆裂,火星飛舞,映得所有人的面孔仿佛罩上一層蒼涼的光。
在那無聲之中,雷恩孤身站立,披風在寒風中微微擺動,像一面未曾倒下的黑色旗幟。
薩日娜和贊亞等人看著雷恩,火光映射出他們的神情。
雷恩隨后轉身離去,他的影子被拉長,跨過破碎的石磚,映在早已斑駁的城墻之上,猶如一塊無聲而沉重的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