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窟第三層的巖壁上滲出暗紅色血珠，那是沉積千年的丹毒與火山硫磺凝結成的血珀。陳九玄的灰布鞋底早已被炙烤得發脆，每走一步都在黑曜石地面烙下焦糊的腳印。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立刻嘗到鐵銹味——這里的空氣充滿金屬碎屑，連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

“鐺！”

玄鐵鎬鑿在赤晶礦脈上，迸出的火星在陳九玄頸側燎出水泡。他低頭避開飛濺的熔巖渣，后頸處灰白如大理石的皮膚突然浮現蛛網狀裂紋。這是石脈發作的征兆，每當周遭靈氣濃度超過臨界，那些石化的經脈就會從皮下刺出，將他的身體變成布滿裂痕的瓷俑。

“陳師弟，該換班了。”

紅臉漢子將鎬頭往滾燙的巖縫里一插，青銅令牌在腰間叮當作響。陳九玄注意到對方道袍下擺繡著銀線云紋，那是外門弟子才有的避火法衣。他沉默著退到甬道邊緣，后背剛貼上巖壁就聞到皮肉焦糊的氣味——這里的石壁常年被地火炙烤，表面溫度足以煎熟雞蛋。

十二名雜役扛著青銅鼎魚貫而入，鼎中廢丹蒸騰起青紫色煙霧，在穹頂凝成猙獰的鬼面。陳九玄縮進巖縫陰影里，卻還是被領頭的麻臉修士瞥見。那人靴底鑲著寒鐵釘，踏在黑曜石上濺起幽藍火花。

“石脈廢物也配占地火窟的靈氣？”麻臉修士抬腳踹向青銅鼎，三足獸首鼎耳突然噴出毒霧，“去給九幽冥火添把柴！”

陳九玄急退時踩到熔巖凝結的凸起，整個人向后仰倒。鼎身擦著他鼻尖掠過，幾縷發絲觸到鼎沿青焰，瞬間蜷縮成灰燼飄散。后腦即將撞上巖壁的剎那，他本能地用手肘格擋——石化經脈與黑曜石相撞，竟迸出金石相擊的脆響。

“倒是副好筋骨。”麻臉修士啐了口痰，粘稠的唾沫還未落地就蒸成白氣，“可惜經脈盡廢，連最低等的火蟾都不如。”

地火窟突然震顫起來，穹頂三十六條玄鐵鏈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懸掛在火山口上方的巨型丹爐開始傾斜，爐口封印的九幽冥火沖破符咒，墨綠色火舌舔舐著巖壁，將千年血珀燒成腥臭的黏液。

“爐子要塌！快啟動避火陣！”

人群尖叫著涌向升降梯。陳九玄剛要起身，后頸突然傳來刺骨寒意。麻臉修士戴著冰蠶絲手套，五指如鉤扣住他石化的頸椎：“地火窟每日消耗三百靈石，養你這廢物真是虧本買賣。”

陳九玄的瞳孔中映出越來越近的九幽冥火。那些墨綠火焰里浮沉著無數扭曲人臉，都是歷代被獻祭給丹爐的藥奴殘魂。墜落的瞬間，他聽見自己石化的經脈在高溫中噼啪作響，像暴曬下的陶俑逐漸崩解。

墜落持續了十息。

當后背撞上丹爐底部的瞬間，陳九玄驚訝地發現自己還活著。爐底鋪著寸許厚的青灰，此刻正發出幽藍磷光。他撐起身子時，掌心傳來刺痛——那些粉末竟在吸收皮膚滲出的血珠，如同活物般鉆入毛孔。

“這是...丹灰？”

地火余暉透過爐壁裂縫滲入，照亮了密密麻麻的云篆銘文。陳九玄顫抖著撫摸那些凸起的刻痕，指尖傳來觸電般的酥麻。石脈帶來的鈍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千萬蟻蟲啃噬骨髓的劇痛。

“...逆沖帶二脈，倒轉周天...”他無意識地念出銘文，喉頭突然涌起腥甜。等回過神來時，半捧青灰已混著血水咽下，喉管仿佛被烙鐵貫穿。

沉寂二十年的經脈突然沸騰。

陳九玄撕開衣襟，看到胸口浮現出三十六處幽藍光點。那些光點沿著全新的脈路瘋狂游走，所過之處石化經脈紛紛龜裂，暗金色血液從裂縫中滲出，在皮膚表面凝結成玄奧的符紋。

“啊——！”

嘶吼聲震落爐壁殘渣。陳九玄蜷縮在青灰堆里，看著自己的雙手蛻下石殼，露出下面暗金流轉的肌膚。丹爐內殘留的九幽冥火觸到新生的皮膚，竟被吸成細絲融入經脈，在丹田處凝成墨色漩渦。

穹頂傳來陸驚鴻清越的嗓音：“可惜了姜師妹的凝碧丹。”

陳九玄瞳孔驟縮。透過爐壁裂縫，他看見金紋白袍的衣角在熱浪中翻飛。三年前宗門大選時，正是這個聲音的主人奪走他最后的機會：“石脈者與仙道無緣，念在陳氏先祖功績，允你做個雜役弟子。”

“陸師兄何必惋惜？”麻臉修士諂媚道，“那枚人丹早被屬下換了噬心散，姜璃此刻怕是已心脈盡斷...”

陳九玄的指甲深深摳進青灰。丹田處漩渦突然加速旋轉，地火窟沉積千年的濁氣化作黑潮，順著爐壁裂縫洶涌而入。他聽見自己骨骼發出鍛劍般的錚鳴，每一節脊椎都像在熔爐中淬煉的劍胚。

當陸驚鴻腰間的青玉劍穗垂落爐口時，陳九玄動了。

新生經脈中奔涌的濁氣賦予他鬼魅般的速度，爐底到爐口三十丈距離瞬息即至。陸驚鴻的劍氣剛出鞘三寸，就被沾滿青灰的手掌按回劍鞘——陳九玄的指尖擦過對方咽喉，留下一道滲著黑氣的血痕。

“誰？！”

驚呼聲被巖漿沸騰的轟鳴淹沒。陳九玄借力騰空，足尖點在垂落的玄鐵鏈上。那些被濁氣浸染的鎖鏈突然活過來般扭動，在他眼中化作縱橫交錯的劍氣軌跡。丹田漩渦自行推演出三百六十種變化，最后凝成劈開巖漿的玄黑劍芒。

“玄煞劍氣？這不可能！”

陸驚鴻的佩劍“驚鴻”終于完全出鞘，卻只斬碎一道殘影。陳九玄撞破穹頂躍出地火窟時，背后騰起的巖漿巨浪已將整個第三層吞沒。他看見麻臉修士在熔巖中掙扎，冰蠶絲手套化作灰燼的瞬間，那張丑臉上凝固著難以置信的驚恐。

月華如練。

陳九玄跪在藥宗后山寒潭邊，看著水中倒影。暗金脈絡在皮膚下明滅流轉，每次呼吸都帶出縷縷黑氣。當指尖觸及潭水時，三丈內的浮萍瞬間枯萎，游魚翻著白肚浮上水面。

潭底突然亮起青光。

他潛入刺骨的寒潭，在青苔覆蓋的碑文上摸到熟悉的云篆。濁氣注入銘文的剎那，潭水劇烈震蕩，碑面浮現的丹方殘頁竟與《青冥丹鑒》產生共鳴。暗流裹挾著古老的信息涌入腦海，他看見上古修士在雷劫中仰天長嘯，三十三重天穹上垂下密密麻麻的鎖鏈...

“咚——”

晨鐘穿透霧氣。陳九玄攥緊丹方殘頁起身，遠處試劍大會的七彩煙霞已染紅半邊天際。他最后望了一眼寒潭，水面倒映出三十六道旋轉的濁氣漩渦，宛如通往九幽的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