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橢圓油燈纏繞著粗繩，懸掛在洞穴壁上。

“冤枉??！大爺，冤枉！我從小就是良民，偷看女廁都排最后一個！”慘烈的嚎叫聲回響在洞穴之中。

常衡被綁在在竹竿上，一個通體焦黑，眼里流出巖漿的鬼卒正單手舉著竹竿，將其懸置在一口滾滾冒泡的油鍋上方?！翱葉~呸，你個小畜生，小時候就這么不老實，活該落到你爺爺我手里?！惫碜湟豢跐馓低略诔：忸~頭處，伸長漆黑的手臂，將竹竿整根涮進油鍋里。

油鍋的滾油咕嘟咕嘟，又多出一片冒泡，似乎是常衡在鍋底一直哭喊所致。

“行了，焦駭，畢竟是剛罰下來的新人，差不多得了?！睆亩囱ㄍ庾哌M一名鬼卒，渾身青色，皮膚上噴吐著紫色的火焰。焦駭聽罷，有點不情愿地將竹竿提了上來。

“毒焰，我好不容易上回差，讓我多過兩把癮嘛~”毒焰鬼卒似是這焦駭鬼卒的上司，他雖不樂意，也還是乖乖聽話照辦。

常衡從油鍋里被提拉出來，渾身迅速地長滿水泡再掉落，皮膚又如同新生兒一般光滑。他停止哭喊，心知再怎么賣慘，這兩個人形怪物也不會饒過他一分。

“小子，被流放到地獄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鳥?！弊涎婀碜渥咔耙徊?。

“你聽其他洞穴，都嚎的一樣慘，老實一些，乖乖受完這十年刑，還能回你的人間道去?！闭f罷，紫焰鬼卒走出洞穴。

“明天是拔舌酷刑，還是這個點，別怪我沒提醒你。”焦駭鬼卒踉蹌跟著，也走出洞穴。

轟隆隆，石門關閉。油鍋隨著鬼卒離開洞穴也消失不見，洞穴里只剩下常衡和掛在石壁上的油燈。

常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頹然坐在地上。他是西南一縣城人，在當地打拼多年，拜入名家成了一名大夫，可惜在一次行醫中用錯了藥，讓人平白丟了性命，被送至地獄道受罰。

“不可能，我用的那劑藥怎么會出問題呢？”常衡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什么醫學大家，可也跟隨名師苦學，有過幾年的出診經驗了，不可能有用錯藥物這樣的低級失誤。

回想起剛剛受到的折磨，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臉上涌現出痛苦神色“十年吶，我還要在這里待十年，十八種酷刑來回倒，我能熬的住嗎。”來不及思考用藥這一事里潛藏的貓膩，常衡為自己現在的處境感到絕望。

他身處一個洞穴內，洞穴體積不大，約莫能站下十人，空間內沒有其它物件，只有掛在石壁上的一盞油燈，常衡觀察完周圍環境，開始回憶起腦海中有關地獄道的認識。

他原本所生活的世界名為人間道，人間道中，朝廷是絕對的主宰，往后則是統領各地的軍事將領，常衡在家鄉求學時，鄉人都管皇帝叫圣帝君，當地的將領叫做二圣，雖然他曾給將軍府上的夫人看病時，隱隱聽到過下人管將軍也叫圣帝君......

除卻朝廷和地方將領外，大部份百姓靠務農和手工業為生，也有如他和他師傅一般，會醫術這等本領，到哪里也被稱做先生。

地獄道則是附庸于人間道的世界，這里由鬼主豢養著大批鬼卒，在人間道犯小罪過者送往牢獄關押，犯大罪過者則送往地獄道承受十八道煉獄酷刑。

常衡聽師傅提起，有六道這個說法，除了人間道，地獄道，還有哪四道呢？他平日里要么沉溺于醫術，要么忙著和患者打交道，這方面的知識儲備并不多。

如果是這樣的話，剛才將他捆在竹竿上往油鍋里涮的怪物，應當就是一名鬼卒，所施展的刑罰就是十八道地獄酷刑的油鍋地獄。

原先他以為地獄道里除了統領的鬼主外，其余鬼卒都是不會人言的蒙昧怪物，可剛才那鬼卒，卻是比家鄉里最蠻橫的流氓還要流氓。常衡又感到一陣悲涼。

鬼卒的手臂，枯瘦如同一根樹枝，卻能單手連帶著竹竿將我拎起，被投入油鍋后，雖皮膚皸裂，可一出來又立馬長出了新的皮膚，這....

常衡念頭不停涌現，他是一名人間大夫，枯瘦手臂有千鈞之力，皸裂皮膚能立馬復原，他對于生物的認識受到很大沖擊，雖知地獄奇幻，未曾想有這般的奇幻。

“轟隆隆”，石門被推開。

“大爺，饒了我吧，我到了人間給您燒紙””

“畜生，有種就殺了我”

洞穴之外傳來各式的叫喊聲，常衡立馬被聲響拉回到眼前，推開石門的是一只帶著頭巾的小鬼，約莫只有他膝蓋那樣高，手里端著一個玉盤。

它有些膽怯地看了常衡一眼，將玉盤放到地上，不作聲，后撤兩步，離開了洞穴。

“轟隆隆”石門關閉，常衡并未急著行動，而是緩慢靠近，打量這個玉盤。

玉盤精致華美，盤子中央雕刻著一只碩大的青色鬼頭，圍繞鬼頭刻有五字：怒，哀，笑，癡，空。

鬼頭猙獰，仿佛下一秒要從玉盤里沖出來，文字蠶頭燕尾，很是秀麗，整個玉盤質地通透，雕刻精美，似乎還涌動著一股能量，其眼珠能來回擺動。

“真是好看”常衡忍不住贊嘆，他去過將軍府，這個玉盤能媲美將軍府里的藏品。

“地獄里配置這么高嗎，我一個犯人能用這樣的餐盤?！背：庥滞白吡藘刹?，想更靠近去打量。

“常衡！常衡！”

玉盤上的鬼頭發出聲響，常衡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后撤，左腳絆住右腳，摔倒在了地上。

“他能行嗎？這小子怕不是已經被折磨瘋了。”

“這幾月送來的人，只剩他了?！?

“是啊，希望他不會讓我們失望吧。”

玉盤內傳出交談聲，似乎有些瞧不上常衡剛才的反應，他趕忙站起身來：“盤里的兩位大人，在下醫術精湛，應該能幫上你們的忙?！?

常衡不知道這兩人底細，但看情形，應該是要用他來救人。

“醫術精湛還能用錯藥把人醫死？”盤里又傳來聲音。

常衡錯愕，自己被抓來的原因，這二人竟然也知道。

“我...”常衡想要解釋，可他現在也不知自己的藥哪里出了問題。

“行了，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屏住呼吸?！?

常衡心里一動，有了些想法，但還是乖乖聽話，猛吸一口氣，憋在肺里，眼睛像銅鈴似的瞪著玉盤。

玉盤上“怒，哀，笑，癡，空。”五個大字圍繞著青色鬼頭轉動起來，且速度在不停加快。青光涌現，常衡感到身體變輕，還來不及過多感受，便被吸入到盤中。

明亮的光線打來，常衡發覺自己在一寬闊的房間內，身后是檀木做的桌子，有兩名身穿粗布麻衣，身形孔武有力的男人，將他從地上扶起。“主公，人帶來了?！?

常衡識別出這個聲音，是剛剛盤內那人。常衡轉移視線，在他的身旁，坐落著一把雕刻有鎏金麒麟的大椅。常衡無言，這是他家鄉姬將軍的椅子，他從地獄道回到了人間道，這里是將軍府！

“是常衡嗎？”門簾后，房間深處傳來問話，聲音剛強又帶著一絲虛弱。

“是，主公?！敝苓吥悄凶踊卦?。

“領他進來?！?

“是”

常衡現在腦子里有無數的困惑和想法，但他忍住不發，隨侍從穿過門簾。

姬將軍身穿素袍，躺在床上，臉色發昏發黑。

“請先生看病?！笔虖纳焓肿隽艘粋€請的動作。

常衡差點沒忍住翻白眼，先前對我那般不客氣，現在又叫我先生了。

常衡站在床邊，給姬將軍號脈，看到他第一眼，便留意到了其臉色的不正常。

一摸脈象，常衡心里有數，但沒說話。

一般大夫看病，醫術最為重要，其次便是如何與病人打交道。

父母帶著女兒來看病，一號，是喜脈，一問，女兒未婚嫁。這時若直接對著三人說：“這孩子懷孕了。”父母立刻就得在醫館里爆起來，情緒激動時還會將矛頭指向大夫。正確做法是：需先稱孩子無病，將父親和女兒支走，和當媽的聊家常，最后再告訴她事情真相，做母親的一般也就憂心忡忡地回家去了。

總之一句話，不沾染看病之外的因果，這是他師傅教他的做大夫的道理。

同樣，給姬將軍這般統領一方的將領看病，常衡心里要考慮的就更多了。

“姬將軍，在我之前應該有人為您看過病了吧，他們是怎么診斷的。”常衡把手從姬將軍的手腕上拿開，語氣十分溫和。

“常衡，你有話直說，老夫還能活幾天?！边@位老將軍雖然已是病入膏肓，十分虛弱，可聲音依舊洪亮。

“依在下看，至多一月?！背：饣卮鸬?。

姬將軍神色如常，似是早就知道這答案，“若用鬼王頭顱作藥引，煉鴻生散，能活幾日。”

“壽終正寢之日?！背：獯鸬?

“好！”姬將軍昏黑的臉色又喚起一絲榮光。

“老夫早已在地獄道布局，常衡，你可愿助老夫一臂之力？！”姬將軍神色振奮，眼里帶著兇光。

“晚輩自當盡力?！背：庹Z氣依然溫和。

“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事成后，你也不必做什么大夫了，我將川東地界整塊封于你?！?

姬將軍撐起身來，沉重地拍了下常衡肩膀。

“那我先謝過姬將軍了，將軍謀劃，勢必馬到功成?！背：馕⑽⒆饕?。

“哈哈哈，你就是我的千里馬！王驍，盧翎，送常大夫下去休息?！?

“是，主公?！眱墒虖拇甬?，領常衡穿過房簾。

“常大夫，之前對話多有得罪，將軍的情況您也看到了，時間緊迫，只是為了能盡快將常大夫送達此處。”左侍從王驍恭敬地對常衡抱拳。

“這我理解，事態緊急嘛。這么說來，我之前開錯藥被送往地獄道，也是你們所為。”常衡語氣如常，不見一絲質問質疑，像是在普通聊天。

“事態緊急，請常大夫諒解?！蓖躜斣俣缺?，身子往前更傾了幾分。

“理解，今日我被滾油烹了一道，實在是需要休息，你先送我去客房吧?！背：庾鲃荽蛄藗€哈切。

“當然，常大夫這邊請?！闭f罷，領著常衡走出將軍住所，去往旁邊一座稍矮些的閣樓。

“今晚，您好好休息，明日我和盧翎再將策略告知于你?！蓖躜斦f完此話，便身形一閃，消失的無影無蹤。

常衡將門關上，臉色逐漸變得猙獰，咬牙切齒到：“這鴻生散的藥方，姬遲梟，你這是要讓我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