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采訪后,媒體陸續離場。
陸沉朝姜聞比劃一個回酒店的手勢。姜聞搖搖頭道:“下面兒還留著好幾家片商呢,我去聊一會兒,你先帶著安風回去休息吧。”
“行。”
陸沉轉身就準備撤了,結果又被姜聞叫住。
“哎,我是讓你送人回去休息,可不是讓你倆一起休息。你小子給我老實點。”
“切,我陸某人行的正坐得端,怎么會干這種事情。”
“嗤,也不知道是誰昨天窩在房間沙發里睡的,腿伸的開嗎?”
姜聞嗤笑一聲,他其實不覺得陸沉會昏了頭跟安風發生些什么,但是作為師父,自己有必要打好預防針。兩人同處一室,又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一不注意就容易跨過線。
自己昨天讓陸沉跟自己一個屋子,陸沉滿臉嫌棄的說自己打呼嚕他睡不著,打死也不干,愣是跑去睡沙發去了。
“權宜之計你懂吧,實在是沒房間了。”
陸沉臉上一陣發燙,昨天不知道怎么地,本來自己想著在沙發上躺一會兒,結果再睜眼就是第二天一早了。瞥了眼睡得很沉的安風,自己拎著鞋悄摸往外溜,好死不死的剛開門就碰見姜聞了。
被拎住后脖領子就被拖走了,根本不聽自己解釋,真是個暴君。
揮揮手一臉嫌棄的讓陸沉抓緊滾蛋,大步走向幾位片商,沒一會兒就發出陣陣笑聲。
賣片兒的事兒反正姜聞說了算,自己又插不上手。陸沉撓撓頭,想想現場確實沒自己啥事兒了,牽起安風的小手就往外溜達。
好在兩人目前都沒什么名氣,哪怕牽著手一路走回去也沒有媒體蹲守拍攝。剛剛的問答環節罕見的獲得了姜聞的一些回答,已經完全足夠好幾篇稿子了,頂多在寫稿子的時候提一嘴這個新演員和新導演。
如若數據不差,到時候再好好跟拍報道也來得及。
陸沉牽著安風走在街頭,只覺小日子這好像哪哪都小小的。小日子的泡沫經濟是一場從1986年開啟,于1991年徹底破滅的超級經濟過熱現象。它的興衰軌跡如同教科書般的金融病理樣本,在經過泡沫經濟之后,地方政府為基建背債,如長野冬奧會高速路使用率不足20%。
大阪的水晶塔于1990年停工,骨架矗立至2007年才拆除。同時外界誤傳泡沫延續到90年代中期。實際1991年已硬著陸,后續是持續衰退而非泡沫存續。
現今東京灣填海區地下30米深處,仍埋藏著1990年開發商破產遺棄的200臺蘭博基尼——這或許是最具象的泡沫文明化石。
這場狂歡的遺產,早已滲透進日本社會的骨髓疼痛里。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一刻,想了想陸沉牽著安風朝著自己前兩天發現的街邊移動屋臺走去。
小攤位于新宿西口,賣的東西也簡單,就是這里最常見的關東煮,臨街而坐,身邊是稀疏而過的人流。
空氣中彌漫的不是香水味,而是混雜著都市疲憊、柴油尾氣和食物熱氣的獨特味道,這是泡沫破滅后十年的東京,一種更為親民的浪漫。
在新宿西口巨大的熒光廣告牌下,藏著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隅空地上,停著一輛散著暖橘燈光的小車。
車身褪色泛白,常年煙火氣熏烤下,在上半部分留下了斑駁油漬。車邊散著褪色的藍色塑料凳,環繞著車位的臺面。
老板娘五十歲上下,臉被熱氣蒸得發紅,用一方舊巾隨意地裹著頭發。從滾著零星氣泡的深棕色湯鍋里撈出食物。蒸汽升騰,模糊了車窗,臺子上方簡陋地掛著幾個硬紙板菜單牌,字是手寫的,邊緣微微折損。
塑料椅上坐著兩個剛下班的職員,領帶松開,公文包擱在腳邊埋頭吃著,還有兩對年輕情侶,塑料凳太小,情侶們只能挨得更近些,膝蓋幾乎要碰在一起。
陸沉拉著安風到屋臺前,微微吸口氣,熱騰的食物蒸汽隨風飄在鼻尖,帶來獨特的觸感。
“茜茜,你看你要吃點兒什么,直接用手指一下,然后比一下數量就好了。”
“我比不了。”
“為啥?不喜歡吃這些嗎?”
聞言陸沉訝異扭頭。
安風費力舉起自己的手,為什么費力,因為自己的小手被陸沉的大手牢牢抓著。
“臥槽,你竟然趁我不注意偷偷牽我的手?!這次就勉強原諒你了,下次一定要經過我同意。”
陸沉選擇先行出擊,然后很自然的松開了安風的小手,這也不能怪自己,誰讓她的小手軟軟的那么好牽。
安風輕哼一聲,已經習慣了陸沉的不要臉了。轉頭看向鍋里沸騰著的食物,悄悄咽了口口水,自己今天特別緊張,都沒吃什么東西,靠著陸沉的兩塊小巧克力硬撐到現在。
伸手輕輕碰了碰陸沉的的手肘:“你看那個魚糕卷,鼓得好大一個。”
老板娘手里熟練地用竹簽串著白蘿卜和雞蛋,聲音有些沙啞:“小情侶吃點什么?今晚的魔芋絲特別入味哦。”她指指鍋里一種灰黑色、網狀的食物。
“陸沉,她在說什么啊?”
“啊?我聽不懂啊。我就會比劃。”
:“要魔芋絲,嗯…兩個溏心蛋,再要份竹輪卷。”
陸沉伸手指著食材,又伸手一頓比劃。
“老板,我要白蘿卜,再加塊油豆腐包。”
安風猶豫了一下“再來一串…牛筋?會不會太胖?”
“夜宵嘛…沒關系,吃。”
老板娘手腳麻利地夾起食物,放入小小的再生紙做的淺碗里,舀上滾燙濃醇的湯汁,湯里飄著一點油星和微小的蔥末
老板娘把碗遞到面前,伸手指了指碗底的蘿卜道:“喏,蘿卜沉在下面了,小心燙。你這家伙,多給你半塊,吃了有力氣,送女朋友回去別摔跤。”轉身又去忙活了。
“啊?啊。”
陸沉根本聽不懂,反正就是回答一下就得了。
“陸沉,老板好像多給了半塊哎......”
“你長得好看唄,送你吃的。”
陸沉端著兩碗滿滿的關東煮到了邊上的小桌上。
安風用竹簽戳起那塊多給的大蘿卜,輕輕吹著氣,蒸騰的熱氣撲在臉上很舒服:“嗯…煮得透透的,吸飽了湯…真不錯。嘗嘗?”說著把簽子自然地遞到陸沉嘴邊。
陸沉挑挑眉,就拿這個考驗干部?
行,干部今天認栽了。
不動聲色地咬下簽子上剩下的大半塊蘿卜。
“啊!陸沉!我就給你嘗嘗,沒讓你都吃了!”
“我再給你買嘛,略略略,小氣鬼。”
兩人打打鬧鬧圍著小桌,吃著熱氣騰騰的關東煮,不時擦拭下額頭熱出的汗水。
將紙碗投入車旁污漬斑斑的分類桶。老板娘依舊忙碌,連“多謝惠顧”也說得匆忙。
并肩走在空曠了許多的路上,陸沉下意識朝著安風伸出手,微涼的手指自然地滑入掌心。
前方車站燈火通明,最后一班山手線電車正安靜駛來,車廂里果然人影寥寥。剛從煙火巷弄中走來,帶著一身關東煮的香氣,仿佛擁有了整片街道作為今夜故事的終章。
沒有什么肉麻至極的話語,只有下意識的習慣和胃里的滿足,這便是2002年東京深夜一角,獨屬于兩人的黃金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