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影廠，大門外。

每天數百人聚集在門口，夏天熱冬天冷。

角色得靠“人脈”或“眼緣”分配。

頭鐵自己在北影廠門口蹲守的群演寥寥無幾。

大部分都需通過群頭接活，因為個人直接接觸劇組的機會極少。

群頭負責招募、管理群眾演員，根據劇組需求，人數、什么類型快速組織挑選。

群頭通過抽點來獲得報酬，也就是你日薪50塊，群頭抽走一部分作為中介費。

但是比例奇高，差不多是10%-30%，你實際到手差不多35-45元。

但是沒辦法，新人不通過群頭，大概連飯都吃不上。

因為部分群頭手里把著熱門劇組信息，優先安排關系戶或送禮的群演。

群頭還對群演有生殺大權，若不配合（像拒絕低薪、加班）可能被拉黑。女群演還可能被群頭暗示潛規則。

當然，每個行業都有好人跟壞人，沒有一棒子打死的的道理。

好人自然有，但是亂象也確實存在。

陸沉蹲在等活兒的人群邊緣跟幾個大哥聊天。

哥幾個大概也是蹲的太無聊了，和陸沉詳細的講解了目前的狀況跟一些內幕。

抽著陸沉遞上的煙，口若懸河的講述，如果不是畏懼群頭講話有些小聲的話，那就更好了。

男人這種生物很奇怪，煙酒開路，十五分鐘就能讓陌生的兩人熟絡起來。

聊了一會兒，大致了解了之后問了下幾位大哥認不認識寶強，大概形容了下，大哥給指了指，寶強在另一邊兒呢。

其中一個大哥道：“哦，那慫娃，在那邊呢。他愛著蹲在墻角，瞅著像根瘦竹竿，但一有活兒就躥得比誰都快咧。那眼神兒，跟看媳婦似的！著急滴很！”

一番貼切的形容，引得幾人哈哈大笑。

陸沉極愛跟各類人聊天，總會聽到不一樣的視角帶來的故事，可能有些略失去偏頗，參雜個人主觀想象，但是真的很爽。

不用像職場里面，領導放個屁都得琢磨下怎么夸。

陸沉跟幾位大哥告別，約著有機會一起喝酒之后，便穿過略擁擠的人群，朝著寶強走去。

在三三兩兩匯聚的人群里掃視幾眼，沒發現寶強，再仔細看看才見到。

他正獨自靠在最邊緣墻角處發呆。

因為沒什么演出機會，也就沒什么收入，生活長期拮據，看起來身高約170cm的寶強體重不足60公斤，身形顯得纖細，甚至有些營養不良的嶙峋感。

哪怕現在正是夏天，正穿著一件破舊的黑色短袖，但仍不顯幼年少林寺習武的經歷賦予他靈活的四肢和隱約的肌肉線條，貧困的生活消磨了體格的健壯感。

陸沉沒猶豫，徑直走到寶強身邊細細打量。

圓臉寬鼻，面型圓潤中帶稚氣，鼻梁寬扁，雙眼間距略大。因為頻繁在北影廠門口蹲守接活，皮膚被太陽曬成小麥色，且缺乏護膚條件，臉上有些干燥起皮。

正是青春期，臉上還殘留著一些未褪的痘印散落在額頭和下巴，微微有些發紅。眼角有一道習武時留下的細微疤痕。

身上衣物估計是二手市場淘來或老鄉贈送的，尺碼都有些偏大了，松松垮垮掛在身上。

腳上踩著一雙開裂的不知名運動鞋，鞋底磨損嚴重，邊緣有些開膠了。

頭發可能是為了省錢自己用推子剪的，有些參差不齊，劉海因為天氣炎熱被汗水黏在額前。

正仰頭睜著不大卻明亮的眼睛打量著陸沉，微微佝背，習慣性縮著肩膀，笑容靦腆局促。

雖然現在他生活在谷底，但他的眼睛里透著未經世事的懵懂與倔強，略顯清澈。

看著陸沉打量自己，操著一口地道的家鄉話有點靦腆的開口道：“哥，你要群演嗎？我能吃苦，在少林寺學過武，群演、替身我都能干！”

看著微微仰頭笑著露出一口微黃牙齒看著自己的寶強，陸沉一時有點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感覺。

自己現在見證了苦難，但因為沒有親歷過，所以不太能形容得出來。

但見到寶強后，陸沉大致知道《盲井》為什么在原定主角拒絕下井拍攝后選他了，這種親歷后顯得真實的窘迫感，是科班演員演不出來的。

緩了緩神，陸沉開口笑道：“恁最近都挺空吧？”

“耶？哥你也是咱那兒哩？”

寶強聽著陸沉開口有些興奮的問道。

二人天南地北的聊了一會兒。

少年寶強有些自來熟，雖然因為自身穿的破舊，有些窘迫，但感受到了陸沉散發的善意跟在異鄉見到家鄉人的親切感。

陸沉見寶強已經放下防備，遂開口問道：“恁現在晚上住哪兒來？”

寶強笑容一僵，變得有些許勉強，但仍顯真誠的回道：“哥，我現在一天不一定能演上一回戲嘞，跟幾個老鄉在北太平橋那邊兒住，離哩近，凌晨蹲活方便?！?

北太平橋距離北影廠約2公里，是當時群演聚居地之一。半地下或全地下室房間，無窗潮濕，面積不足10平方米，多人合租分攤，減少房租開支。

“這一月兒得多少錢？”

“一百五就夠了，三個人攤?！?

以前看到過寶強的采訪，陸沉微微算了下，現在的寶強正因為沒有背景，常被群頭忽視，直到被《盲井》導演直接選中才跳出這個境地。

想了想，陸沉道：“是這，我在東棉花胡同有個小四合院兒，我現在天天上學沒人住，怪不放心的，你要不住我那去？我不收你房租，你每天到家了給我院子里的葡萄、花兒澆澆水就管?！?

“不用不用，哥，我這住的還可以?！?

寶強擺手連連拒絕，免費是挺讓他意動的，畢竟現在每個月付個房租之后手里的錢幾近于無，吃飯常常就是饅頭就著咸菜湊合著吃。

但是兩人不沾親不帶故的，這哪能真住進去？人家大概也就是客氣幾句。

“你白慌說話，我那個院子呢，離著這里是八公里，我沒法兒天天都回去，所以是真的需要你幫我看看家。

然后讓你住過去呢，因為我后邊有個小制作電影需要人，我想讓你演個角色，到時候方便找到你?！?

“東西廂房都在空著，你挑一間住，周末我給你管飯。

院子閑著個洋車，你每天得早起來半個小時，自己騎過來，你覺著咋樣？”

聽見陸沉后面制作電影需要人，寶強就心動了。

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撓撓頭道：“這咋好意思呢哥?！?

“咱倆一般大，你管叫我小沉就行了，沉下去哩沉?！?

“那角色......有臺詞嗎？”

“哈哈，有！”

“好好，那......那我回去收拾一下，現在就去過去，哥你放心，衛生我一定給你弄的干凈！”

“好，我隔這等著你，帶你認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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