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軒的所作所為,自然無需隱瞞。
回樓后,武師便將今日之事全部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胡管事。
胡管事聽完,并未斥責,只是悠悠說道:“公子,望月樓可不是什么江湖武行,這些武師功夫也不過尋常,遠稱不上高手,您這次是占了先機,若下次被真正的亡命之徒圍上,恐怕難以全身而退。”
話雖輕描淡寫,卻在字里行間蘊含著明顯的敲打意味。
胡管事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望月樓不需要一個惹是生非的主廚。
然而,凌軒心中明鏡似的,他原本也沒打算和那魚牙子發生沖突。
賄賂張大人的初衷,純粹是為了以防萬一,給自己留條后路。
畢竟,在這郯城地界,誰人不知張縣令的貪婪?
與其冒險硬碰,不如用銀子鋪平道路。
可誰能料到,半途竟會遇上那樣一幕“父慈子孝”的戲碼。
漁翁與壯漢的爭執本不關他的事,但眼看那壯漢對自家父親拳腳相向,凌軒心中的怒火便壓不住了。
再加上勝哥帶人圍攻時那副囂張跋扈的模樣,更是讓他一時沖動,做出了強硬反擊的決定。
現在冷靜下來細想,自己確實有些魯莽了。
若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差錯,比如張大人沒有及時打招呼,或者那些官差執意要抓人,后果都不堪設想。
思及此,凌軒露出恰到好處的慚愧之色,應承道:“多謝管事提醒,在下明白了,往后定會更加謹慎行事。”
“公子年輕氣盛,偶爾沖動也是難免,只是日后還需三思而后行啊。”
兩人又客套了一番后,終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凌軒帶回的脆肉皖被胡管事特意安排人單獨圈養在后院中,只等宴席開席時使用。
至于魚池里虧空的其他魚,則計劃擇日再另行補充。
此外凌軒產生的所有花費,胡管事都一一作了報銷。
凌軒本想客氣推辭幾句,但胡管事態度堅決,毫不退讓,凌軒見狀,也只能作罷。
那名因魚池事件險些被送去官府的雜役,最終還是被逐出了望月樓。
不過多虧凌軒此行化解了危機,他免于陷入牢獄之災,也不用再擔心被流放苦寒之地,因為魚池虧空欠下的債務,也隨著他被逐出望月樓而一筆勾銷了。
此事并未對外聲張,以免有損望月樓的聲譽。
對那雜役而言,這也算是一件好事。
雖然被逐出望月樓意味著失去了一份安穩的差事,但至少名聲上沒有留下污點,日后還有機會再尋一份體面的差事。
不過樓內的其他人,對此事卻是心知肚明。
凌軒的所作所為,他們看在眼里,只是無人明言。
那些曾對凌軒心存不服的庖廚們,此刻態度也悄然發生了變化。
凌軒在后廚的威信,又恢復到了他初來時那樣的一呼百應的狀態。
一天再度結束,是夜,不知時辰幾何,郯城上下一片寂靜。
凌軒輾轉難眠,窗外月華瀉入他的房間。
他輕手輕腳地從床上起身,披上一件外衣,推開門走了出去。
一盞燭火被他秉在手中,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搖曳不定,將他的影子拉得扭曲。
涼風拂面,他徑直朝后院走去,時不時回頭張望,確認無人察覺。
他繞過假山,穿過竹林,尋了一處隱蔽的涼亭坐下。
燭臺被凌軒置于石桌上,四周靜謐無比,只有風吹過樹梢發出的沙沙聲。
凌軒將目光投向漆黑的夜空,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消片刻,一陣微風拂過,燭火搖曳,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憑空浮現,坐在了凌軒的對面。
凌軒并未露出半分驚慌之色,因為來人他再熟悉不過,正是巡夜使。
“我帶東西來了。”巡夜使的聲音依舊那般冷冽。
“多謝,還請大人賜予。”
凌軒已恭敬的伸出右手,準備見識一下那可以屏蔽他人窺探心語的法寶。
如凌軒所料,巡夜使沒有廢話,出乎凌軒意料,對方卻是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凌軒掌中的金色疤痕上。
剎那間,他右手上那道淡淡的金色疤痕突然如同活過來一般,開始緩緩流動起來。
金絲般的紋路順著他的血脈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像有無數細針刺入。
此番劇痛,甚至讓凌軒沒有力氣發出一聲呻吟。
與此同時,周圍的環境逐漸變得詭異起來。
涼亭的輪廓模糊不清,燭火的光芒虛幻縹緲。
凌軒跌倒在地,地面立刻如同水波般蕩漾。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發現那金色疤痕已經徹底散開,右手上已經不見一點痕跡。
“你僭越了我,罰你肉身此刻穿刺之痛,以示懲戒。”巡夜使緩緩站起身
“咳,”凌軒咳出一口鮮血,強撐著抬起頭,“所以,你不是巡夜使,你是誰?”
眼前的巡夜使忽然發生了變化,他的身形開始扭曲。
臉上的五官逐漸模糊,最終隱入了一串珠簾之后。
凌軒順著珠簾看去,原來是從他頭上的旒冕垂下的。
旒冕旁,竟然還有一對巨角狀虛影,形似鹿角一樣分叉。
那人渾身漆黑的袍服,此刻也浮現出栩栩如生的金龍圖案。
這不是巡夜使!
凌軒驚呼他的名諱,但是聲音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心中涌起滔天巨浪,渾身冷汗。
而那個人影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目光中透著一種俯瞰眾生的冷漠。
下一瞬,凌軒感到胸口一陣劇痛。
他再也支撐不住,“砰”地一聲躺倒在地,意識迅速模糊。
眼前的一切開始崩塌,涼亭、燭火、人影,所有景象都化作碎片,消散于虛無。
當凌軒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榻上,床頭燭火搖曳。
窗外依舊是熟悉的夜色,月光透過窗欞灑進房間
除了急促的呼吸,狂跳不止的心臟。
再無其他半分異常。
是夢?
凌軒抬起右手,借著燭火端詳。
他的瞳孔猛然一縮,他手上的疤痕已經不見分毫。
取而代之的是,他感覺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已然扎根于他的骨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