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堂而過。
凌軒猛然驚覺,方才還在打掃的雜役已無聲退去,偌大的前堂驟然陷入一片死寂。
燭火搖曳,在幽暗的廳堂里映照出胡管事和那位白衣女子靜立的身影。
風從敞開的正門灌入,掀起凌軒和胡管事的衣袂。
而那白衣女子的素紗長衣卻紋絲不動,竟然連風都懼她不已,竟繞她而行。
寒意刺骨,凌軒的睡意已經消散殆盡。
那女子緩緩回首,凌軒對上一雙冷若冰霜的鳳眸。
“初次見面,凌軒,”她的聲音清冷如霜,“我叫白青霄,是這望月樓的掌柜。”
凌軒來望月樓已近一個月,今日終于見到了這位掌柜。
但這名字竟讓他感到一絲熟悉,好像在哪里聽過。
來不及多想,凌軒上前一步,恭敬行禮:“見過白掌柜,我是代主廚凌軒,想必胡管事與您提起過我。”
白青霄微微頷首,語氣淡漠:“當然,你不僅精通經營之道,自身手藝也堪稱一絕,清蒸鰣魚,腌篤鮮,還有那道鴛鴦五珍燴。”
“微末之技,不足掛齒。”聽聞對方如數家珍般提及自己的手藝,凌軒對此并不感到意外。
這些菜肴本就是他與胡管事商議后呈出的,對方作為掌柜知曉這些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白青霄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心猛地一沉。
“可惜,世間美味再如何精妙,終究不過是過眼云煙,”白青霄的聲音依舊清冷,帶著若有若無的感慨,“不知閣下您究竟是醉心于廚藝,還是另有圖謀?”
凌軒注意到她的視線緩緩移向門外:“比如那些藏身暗處的,姑且說是‘食客’吧,他們看樣子并非為美食而來,而是為了其他更為隱秘的目的。”
凌軒心中一凜,隱隱覺得這話意有所指,但又無法完全理解。
“白掌柜的意思是?”凌軒小心問道。
“只是覺得有趣,”白青霄冷冷說道,“你或許比那些人更名正言順。”
語罷,三人再無人說話,只有風聲吹拂。
“宵禁巡查,閑人回避!”
靜謐持續了好一會兒后,遠處傳來巡邏官差的吆喝聲,打破了廳堂內的死寂。
那聲音由遠及近,又逐漸遠去,昨夜縣衙的血雨腥風,今日竟已消弭于無形。
這大虞的官場,或許從來都是這般。
如潮水般洶涌而來,又如煙云般迅速散去,不留一絲痕跡。
白青霄聞言,朝屋內退了幾步,素袖輕拂:“謝客吧。”
胡管事恭敬應聲,緩緩合上大門。
就在門扉將閉未閉之際,凌軒透過門縫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個身著官差服飾的巡夜使。
那眼眸中的冷意凌軒實在太過熟悉,常人根本不會有那種眼神。
“嗒。”
一滴冷汗從凌軒額頭滑落,這一瞬間,凌軒猛然明白了白青霄剛才一番話的深意。
她早已識破了自己的身份,大門徹底閉合的悶響,也掐斷了凌軒最后的退路。
白青霄蓮步輕移,朝他走來。
凌軒感到一種無形的力量正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寒氣從腳底直竄天靈蓋。
只因白青霄周身縈繞的威壓,讓空氣都為之凝滯。
他試圖穩住心神,卻發現自己連將手搭在胸口的凝氣玉都做不到。
雖然毫無證據,但那種源自本能的戰栗,凌軒有九成把握在此斷言,這女子絕非尋常掌柜!
當白青霄走到三步之內時,凌軒的指尖已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離得近了,凌軒才發覺眼前這人雪膚朱唇,鳳目含霜,美得令人心驚膽戰。
最讓人在意的是她眉間點綴著一枚赤色花鈿,形似狐尾,額前垂下的幾縷發絲更添幾分妖嬈。
就在凌軒幾乎窒息時,白青霄卻與他擦肩而過。
那一瞬間,籠罩在凌軒身上的威壓迅速退去,就像從未存在過。
凌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右手下意識地搭在胸口上,隔著衣服揉搓著懷中的凝氣玉,感受著那溫潤氣息。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將空氣重新注入肺腑,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也隨之被一點點壓制下來。
然而,就在他稍感安定之時,右手背突然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凌軒低頭一看,這才想起剛才錯身而過時,白青霄的素紗長袖曾輕輕拂過自己的手背,僅此一瞬,那霜冷就殘留在皮膚上,揮之不去。
“后廚收拾完了嗎?我有些餓了。”白青霄的聲音如寒潭深水,聽得凌軒心臟猛地一縮。
他迅速調整情緒,轉身行禮:“回掌柜的話,尚有余料,若您想用些夜宵,屬下這就差人準備。”
“備膳。”
二字落下,白青霄已翩然上樓,只留下一縷冷香在空氣中緩緩消散。
凌軒應了一聲,面上不動聲色,左手卻不自覺地摩挲著右手手背,試圖驅散那股滲入骨髓的寒意。
胡管事從凌軒身邊經過,語氣帶著安撫之意:“公子不必太過在意,掌柜的就是這般不喜生人,您待會兒將菜做好了,拿來這里便是,我會差人送上去的。”
“有勞胡管事了,”凌軒拱手行禮,“不知掌柜的可有什么忌口?”
胡管事聞言輕笑了一聲,聲音里透著一絲意味深長:“呵呵,公子您用心了,只是掌柜的,百無禁忌。”
“還好,”凌軒點了點頭,只專心于眼前的廚事,“后廚只剩下一些鮮嫩的食材了,我剛才還擔心掌柜的會吃不慣,有胡管事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這就去為掌柜的準備。”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后,胡管事緩步來到柜臺前,借著搖曳的燭火,翻看起今日的賬本,今天仍然一切如常。
凌軒也不再打擾,轉身退出了內堂。
確認自己已經走出數百步遠,望月樓主樓已被遠遠甩在身后,凌軒才停下腳步。
他抬起右手背仔細端詳,那里沒有任何痕跡,溫度也逐漸恢復正常。
然而,剛才那股刺骨的寒意卻一直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我得去告訴巡夜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