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夜色如墨。
凌軒駕著馬車緩緩行駛在街道上,身后的車廂里不時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方才在醫館我就想問,”凌軒握著韁繩,頭也不回的問道,“她怎么會患上石勞之癥?”
一道年幼的女聲從車廂里傳來,做出了回應:“不瞞恩公,我阿妹原是九江的陶工,某日下工回來,就染上了此番惡疾?!?
凌軒聞言,默默點頭。
陶工常年與粉塵為伴,確實容易染上這等頑疾。
他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心中暗嘆,小小年紀就患上這種無藥可醫的病癥,這么久的日子,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回去一定記得要好生服藥。”凌軒只能如此寬慰。
臨近城門口時,車廂里傳來虛弱的聲音:“大哥哥,送到這里就好,我和姐姐走回去就好。”
凌軒會意,想來兩姐妹在城外的住處不便男子前往。
他勒住韁繩:“別叫什么恩公,什么大哥哥了,我叫凌軒。”
那臟兮兮的乞兒跳下車,轉身鄭重道:“我叫薛小曼?!?
在她攙扶下,一個瘦小的女孩也下了車:“我叫薛小婉?!?
凌軒漫不經心地聽著。
上京城這么大,今日一別,怕是再難相見。
凌軒如此思量著,卻聽薛小曼突然說道:“凌大哥,我在上京城也有些時日了,你若需要打聽什么,盡管來找我便是。”
不是凌軒不信,只是他此番為求仙問道而來,這等事豈是尋常人能幫上忙的?
“好?!彼S口應道。
“回答得這般敷衍,”薛小曼不滿道,“凌大哥不信我?”
“我信,只是我要做的事,恐怕沒人能幫上忙。”
“這樣嗎?神神秘秘的,不過,哼哼,信就好,”薛小曼突然走近,低聲道,“實不相瞞,凌大哥,我已經打聽到有個地方能治我阿妹的病了?!?
凌軒本要揚鞭離去,聞言不由一怔。
石勞竟能治愈?他從未聽說過。
難道是哪位修士的手筆?
見凌軒對此好奇,薛小曼得意洋洋地說:“就在斗狗場里,聽說有藥販子賣包治百病的靈藥。”
“假的,”凌軒不假思索地打斷,“世上若有此等神藥,哪來那么多生離死別?”
有那么一瞬間,凌軒還真以為是哪位上仙如此好心,結果到底只是些江湖騙子。
“你,你又沒見過!”凌軒干脆凌厲的質疑讓薛小曼急得聲音發顫,“萬一,萬一是真的呢……”
“不可能”三個字在凌軒嘴邊打了個圈兒又被他咽了回去。
凌軒突然意識到,或許正是這個虛無縹緲的希望,支撐著她們從九江千里迢迢來到上京。
那可是比淮揚還要遠的地方,她們是怎么來的?沿路乞討嗎?那完全可以說是九死一生了。
凌軒看著薛小曼泫然欲泣的模樣,他終究沒忍心再說破。
“好好休息吧,”凌軒含糊其辭,“祝你們好運,我得趁著還沒有宵禁,去找客棧落腳了。”
“凌大哥!”薛小曼急忙道,“你可以在榆錢胡同落腳,胡同里有一顆很高很高的榆錢樹,你隨便打聽就能找到!”
“為什么我一定要去那兒?”
“哼哼,”薛小曼湊近,得意道,“凌大哥你看來果然是初來乍到啊,這城里的客棧宰人得很,榆錢胡同有幾間空宅院在租賃,你報我名字,價格會相當合適?!?
凌軒聞言,當即質疑:“你一乞兒,竟有如此臉面?”
“我要糾正一下了,”薛小曼不服氣地挺直腰板,“我不是乞丐,不是乞丐!我是‘青桿幫兒’的‘跑腿兒’!”
凌軒本是隨意打趣,卻不想套出了這般消息,他頓時警覺起來:“你說,你是幫派的人?”
“哼,正是!”薛小曼驕傲地揚起下巴,“我可是有文武先生見證得以入幫的人,你只管去吧,報我的名,就算我引薦來的人了,價格會合適得很。”
凌軒應了一聲,揚鞭而去。
車輪轉動間,他始終疑慮重重。
薛小曼的話可信嗎?畢竟自己方才還教訓過她,莫不是想引自己去老巢報復?
但轉念一想,她并未見過自己錢袋里的銀兩,再加上自己出錢為她們買藥,若真是幫派中人,最重義氣顏面,應當不會恩將仇報。
駕車的手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面子?
凌軒恍然大悟,她作為幫派最底層的“跑腿兒”,想必平日里沒少受氣。
如今能引薦自己這樣一個看似富貴的客人,不正能給她長臉嗎?
“呵,原來如此?!毕胪ㄆ渲嘘P鍵,凌軒訕笑一聲,轉而駛向一家客棧。
不過很快,凌軒就從客棧里黑著臉出來了。
先開始一切都還很妥當,對方聽說他是從千里迢迢的淮揚郡而來,熱情的接待了自己,對自己一陣問東問西。
但是當問出了自己還有兩匹馬要喂,對方開口就要半吊錢一晚,分明是把他當冤大頭宰。
又或許其實從進門開始就已經在宰人了,只是自己兜里有錢,沒有意識到不對,所以才讓對方得寸進尺。
凌軒痛定思痛,調轉馬頭,朝其他客棧而去。
結果接連問了三家客棧,價格一家比一家離譜。
一旁進京趕考的書生咬著牙付了房費,凌軒果斷轉頭就走。
出了門,凌軒忍不住罵道:“見鬼!難怪那些車夫都不愿來這鬼地方,跑一趟的錢連住店都不夠!”
其中緣由自是不必多說,這么多書生可沒得挑。
天色已晚,宵禁的梆子聲已經可聞。
凌軒只得快馬加鞭,向一位巡街的官差搭話:“官爺,我去榆錢胡同送貨,敢問怎么走?”
“送貨?這么晚?”官差皺眉,“馬上就要宵禁了,到時可不準出來,不然一律當非奸即盜處理。”
“那是那是,”凌軒遞上一錢銀子,“勞煩官爺指個路?!?
“沿著這條路直走,三個岔后左轉?!惫俨罹刮词浙y子,只是抬手指了個方向。
凌軒雖覺詫異,卻也來不及多想,立即揚鞭往所指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