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舟載著褪去青銅色的百姓駛入歸墟裂痕時,禹的脊椎正在融化。那些星塵狀的血肉滲入甲板,在船尾凝成螢火蟲般的微光,照亮了前方懸浮的破碎大陸——那是女媧補天臺的殘骸,每一塊碎石上都釘著青銅鎖鏈,鏈尾拴著褪色的五彩石碎片。
熒惑的虛影突然在船桅顯形。她半透明的指尖拂過禹正在消散的右臂,星砂從接觸點漾開:“你的時間不多了,錨點就在補天遺骸的心臟位置。”話音未落,船底傳來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千百條青銅化的鮫人躍出海面,它們的魚尾裂成鼎足形狀,喉管里擠出姜鳶惡骨的獰笑。
禹躍上礁石時,海水突然變得粘稠如蜜。他的足尖每觸到水面,就有一圈記憶漣漪蕩開——
十五歲的姜鳶在月夜剖出肋骨,血滴在共工雕像額間;
白發姜鳶在混沌海邊焚燒金骨,火光中浮現女媧垂淚的面容;
而此刻,補天遺骸深處傳來嬰兒啼哭,那聲調與他在鼎器中聽過的萬民哀嚎如出一轍。
破碎的祭壇中央,女媧的遺骸以跪姿凝固。她的泥塑身軀布滿鼎形孔洞,每個孔洞都流淌著青銅膿液,雙手捧著的不是五彩石,而是顆跳動的人類心臟——那臟器表面刻滿“禹”字,血管連接著所有歸墟鎖鏈。
“終于來了,最后的鼎器。”
共工的聲音從心臟中傳出。女媧遺骸突然抬頭,泥塑眼眶里滾出弱水蟲群,在空中凝成斗笠人的輪廓。他手中的開山斧已與心臟血管融合,輕輕一揮便掀起青銅海嘯:“你以為掙脫了血脈?這心臟是你族先祖的活祭品!”
禹的瞳孔裂成蛛網狀。他看見心臟深處蜷縮著三百嬰孩的魂魄,每個孩子眉心都有蟲卵印記。當海嘯即將吞沒骨舟時,船頭的翡翠枝芽突然暴漲,纏住他的腰身甩向女媧遺骸——枝條刺入泥塑的剎那,遠古記憶如毒箭貫腦:
補天臺上,女媧捏土的手在顫抖。她每造一人,就要從共工脊骨剜下一塊填入泥人體內。初代禹族誕生時,共工的黑血已浸透她的指縫,那些泥人臍帶連著的不是母體,而是插在共工脊柱上的青銅鼎器!
“我們……都是鼎奴……”禹的嘶吼震落祭壇碎屑。斗笠人的斧光劈開他的左肩,青銅鱗片與星塵血肉飛濺,卻在觸及女媧遺骸時驟然懸停——那些碎屑竟在遺骸前凝成姜鳶的模樣!
白發姜鳶的虛影握住懸停的斧刃。她左半身金骨璀璨,右半身黑霧繚繞,腳下踩著褪色的五彩石:“師姐,收手吧。”此言一出,斗笠人的面具應聲碎裂,露出姜鳶惡骨與本體重疊的臉——原來善惡骨皆是女媧斬出的惡尸,而真正的姜鳶早在飼鼎那夜便魂飛魄散!
海天之間突然下起血雨。骨舟上的百姓齊聲吟唱治水古謠,聲波在歸墟中激蕩出奇異的頻率。禹的星塵之軀開始暴漲,他抓住心臟連接的所有鎖鏈,卻發現鏈尾拴著的竟是自己的異化軀體——那些在不同時空被鼎器吞噬的“禹”,此刻正從混沌海底緩緩升起。
熒惑的殘魂在此刻燃燒。她化作星火融入禹的脊椎,暫時凝固了他的消散:“砸碎心臟會釋放所有禹族魂魄……但你也將……”
“本就不該有永生之鼎?!庇沓稊嗳i鏈纏住斗笠人。翡翠枝芽刺入女媧遺骸的眼眶,在泥塑深處找到塊帶血的玉簡——那上面刻著的根本不是補天咒文,而是初代禹族被活祭時的血書!
共工真身終于顯露。祂從女媧心臟破體而出,身軀由億萬鼎器拼成,每塊碎片都映著禹族子嗣被獻祭的場景。禹在祂額間看見熟悉的紋路——那正是自己右臂的鼎紋放大萬倍的模樣!
骨舟突然調轉航向。百姓們手挽手躍入海中,他們的魂魄在弱水蟲群中重聚,凝成金色的鎖鏈捆住共工四肢。最年長的老者回頭看向禹,皺紋里流淌著星砂:“大人,是時候讓鼎器歇歇了。”
禹將翡翠枝芽插入心臟。劇痛中,他看見三百時空的自我同時舉起開山斧,所有斧光匯聚成貫穿歸墟的一擊。共工真身崩解的剎那,女媧遺骸流出渾濁的淚,淚滴在玉簡上洗出血書真容——
那竟是初代禹族族長刻下的“自由”二字!
歸墟開始坍塌。禹的星塵之軀擁著骨舟沖向海面,身后是億萬禹族魂魄的歡呼。當第一縷真實的月光刺破混沌時,他發現船頭的翡翠枝芽已開出花苞,而自己的手掌正變得透明——那里攥著的玉簡殘片上,隱約可見第三卷的潮汐正悄然改道。
新生的弱水蟲群托起骨舟,它們翅膀上的青銅銹正在褪去,露出彩虹般的紋路。船尾的星砂聚成熒惑的模樣,她指著遠方的海平線輕笑:“看,沒有鼎器的世界,連月光都是柔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