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操場邊的薄荷汽水
- 三十七點二攝氏度的銹
- 看見星星的微笑
- 4784字
- 2025-03-22 18:41:07
(每次球賽后固定出現(xiàn)的冰鎮(zhèn)飲料,Uu喉癌初期征兆)
曝心于野生透明的苔,你讀作無碑文的化石
九月末的午后,熾熱的陽光仿若熊熊燃燒的烈火,毫無保留地傾灑而下,似要將整個世界點燃,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灼的氣息。操場上的塑膠跑道在烈日的持續(xù)炙烤下,微微發(fā)軟,散發(fā)出刺鼻的氣味,那股氣味在熱浪中肆意彌漫,愈發(fā)濃烈。蟬鳴在這滾滾熱浪里顯得萎靡不振,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生機,有氣無力地黏在枝頭,發(fā)出時斷時續(xù)、嘶啞的叫聲,那叫聲好似一根根細小的刺,為這悶熱壓抑的氛圍更添幾分煩躁與不安。而此刻的操場,正被一場激烈的籃球賽攪得熱火朝天,觀眾們沸騰的喝彩聲如洶涌潮水,一波接著一波,一陣高過一陣,將整個校園都籠罩在一片喧囂之中。
Uu抱著保溫箱,置身于這喧鬧聲浪的漩渦里,艱難地穿行著。她的步伐沉重且遲緩,每邁出一步,都仿佛陷入了濃稠的泥濘,舉步維艱。保溫箱的箱壁上凝結(jié)著密密麻麻的水珠,恰似清晨草葉上的露珠,順著她的手臂緩緩滑落,在她的指尖匯聚成晶瑩的水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滾燙的地面,瞬間便蒸發(fā)得無影無蹤。她的手指早已被冰得青紫,毫無血色,仿若失去了知覺,變得麻木而僵硬。與此同時,她的喉嚨像是被熊熊烈火灼燒,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喉間的劇痛,仿佛有一塊燒紅的炭緊緊卡在那里,帶來絲絲縷縷、如針刺般的鉆心疼痛。她緊咬下唇,唇上已泛起一層干澀的皮,在她用力的咬合下,幾乎要滲出血絲,她拼命抑制著痛苦,努力不讓自己的脆弱顯現(xiàn)在臉上。在這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的操場上,她的艱難與掙扎被徹底淹沒,無人知曉,無人在意。
球場上,我身姿矯健,如同一頭敏捷的獵豹,在人群中靈活穿梭。汗水順著我的額頭源源不斷地滾落,浸濕了我的球衣,球衣緊緊地貼在我精壯結(jié)實的背上,勾勒出我充滿力量感的身形。我一個漂亮的轉(zhuǎn)身,動作干凈利落,巧妙地避開對手的攔截,順勢掀起球衣擦拭臉上的汗水。就在這不經(jīng)意的瞬間,我的余光不經(jīng)意地掃向看臺邊,一個淺藍色的身影驟然映入眼簾。那是Uu,她正蹲在地上,身姿微微前傾,雙手小心翼翼地將玻璃瓶汽水擺成同心圓。她的動作輕柔且專注,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近乎虔誠的神情,仿佛在進行一場無比神圣且莊重的儀式。烈日灑在她的后頸,那顆小痣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淡淡的水光,宛如清晨荷葉上的露珠,純凈又脆弱,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破碎消散。這已經(jīng)是我連續(xù)第三十二次在球賽后看見冰鎮(zhèn)薄荷汽水了,每一瓶汽水的瓶身都凝著一層薄薄的霜,那層霜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像是被一層夢幻的輕紗籠罩,又仿佛剛從遙遠而寒冷的北極圈打撈上來,散發(fā)著清冷迷人的光澤,在這熾熱喧囂的操場上顯得格格不入,卻又莫名地吸引著我的目光。
“曾美麗送的?”隊友帶著一臉戲謔,嘴角勾起一抹調(diào)侃的笑容,撞了撞我的肩膀。我仰頭將手中的汽水一飲而盡,碳酸氣泡在舌尖瞬間炸開,帶來短暫而強烈的清涼,那股清涼迅速蔓延至全身,讓我的身體為之一振。然而,這股清涼卻也讓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上周的暴雨夜,那時曾美麗踮起腳尖為我撐傘,她的發(fā)梢輕輕掃過我的鼻尖,一股淡雅的茉莉香隨之而來,那香味溫柔又甜美,像春日里盛開的繁花,芬芳四溢,讓我沉浸其中,難以自拔。我完全沉浸在這美好的回憶里,絲毫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Uu正用保溫箱的邊緣緊緊抵住咽喉,試圖壓制住聲帶里那不斷蠕動的刺癢。Uu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情,那神情稍縱即逝,卻飽含著無盡的掙扎。她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她淺藍色的校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她的眼神中滿是掙扎與隱忍,可在這喧鬧嘈雜、歡呼聲震耳欲聾的操場上,她的異樣被徹底淹沒在人群的熱情與喧囂之中,沒有任何人察覺到她的異常。
比賽結(jié)束后,更衣室里悶熱得像個蒸籠,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悶熱與潮濕。排風扇瘋狂地轉(zhuǎn)動著,發(fā)出刺耳的嗡嗡聲,葉片在高速旋轉(zhuǎn)下模糊成一片黑影,試圖驅(qū)散這令人難以忍受的悶熱與潮濕,可一切都是徒勞。悶熱的空氣依舊緊緊包裹著每一個人,汗水不停地從皮膚滲出,讓人感到黏膩不適。Uu獨自蹲在儲物柜后,四周昏暗無光,只有從柜門縫隙透進來的幾縷微弱光線,勉強照亮她的臉。那幾縷光線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微弱,如同她此刻心中渺茫的希望。她顫抖著拿出白色藥片,就著昏暗的光線,艱難地將藥片吞下去。藥片干澀地劃過喉嚨,帶來一陣鉆心的刺痛,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的手機屏幕還亮著,上面的搜索記錄赫然顯示:“聲嘶超過兩周要警惕”。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擔憂與恐懼,那恐懼如同隱藏在黑暗中的猛獸,時刻準備將她吞噬。就在這時,鐵柜突然被人用力拉開,我?guī)е簧聿菪迹瑢⒄粗嗤恋那蛞露殿^罩在她頭上,語氣隨意地說道:“幫我洗了,明天辯論賽穿。”我絲毫沒有察覺到Uu此刻的異樣,也不知道她正承受著病痛和情感的雙重折磨,在這黑暗的角落里苦苦掙扎,我的隨意與粗心,如同在Uu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Uu在洗手臺前清洗球衣,洗衣粉的泡沫不斷涌出,像洶涌的海浪,漫過洗手臺,在地上積成一片白色的泡沫海洋。她機械地揉搓著球衣,眼神空洞,思緒早已飄遠。突然,在衣領內(nèi)側(cè),她發(fā)現(xiàn)了一枚鮮艷的嫣紅唇印,那唇印恰似鮮艷的血跡,刺眼而醒目,像一道深深的傷疤,瞬間刺痛了她的雙眼。看到唇印的瞬間,胃里一陣翻涌,薄荷汽水混合著鐵銹味的液體涌上喉嚨,她忍不住一口吐在鏡子上,那液體濺開,將鏡中的自己割裂成無數(shù)碎片。她的身體劇烈顫抖著,雙手緊緊抓住洗手臺的邊緣,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的眼神中滿是絕望與痛苦,那痛苦如同洶涌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顫抖著掏出霧化器,想要緩解喉間的疼痛,就在這時,曾美麗梳著精致的魚骨辮,從鏡子里輕盈地走過,她的發(fā)間別著我昨天弄丟的銀色尾戒,尾戒在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那光芒仿佛是對Uu癡心的無情嘲笑,讓Uu的心再次被刺痛,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校醫(yī)辦公室里,氣氛凝重壓抑,仿佛空氣都變得沉重起來。墻壁上的白色瓷磚在燈光下泛著冷冷的光,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刺鼻氣味。校醫(yī)第三次將轉(zhuǎn)診單遞到Uu面前,眼神中滿是關切與憂慮,那眼神仿佛能看穿Uu內(nèi)心的恐懼與無助。此時的Uu,正麻木地往保溫箱夾層里塞冰袋,她的動作機械而遲緩,如同被抽去了靈魂的木偶。她的眼神空洞無神,透露出深深的疲憊,那疲憊如同深深的溝壑,刻在她的臉上。CT片上,那團陰影像一只猙獰的蜘蛛,盤踞在她的聲帶上,仿佛要將她的生命一點一點蠶食。醫(yī)生的話在她耳邊不斷回響:“早期喉癌......盡快手術(shù)......”這些話語如同沉重的枷鎖,緊緊地束縛住她,讓她感到窒息,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咽喉,無法掙脫。黃昏時分,夕陽的余暉斜照在操場上,給整個操場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那光輝本該溫暖而柔和,可在Uu眼中,卻無法驅(qū)散她心中的寒意。她遠遠地望著操場,看見我正耐心地給曾美麗演示三步上籃,兩人的身影在夕陽下相互交織,曾美麗腕間的銀鏈纏在我汗?jié)竦氖滞笊希鹑缫环N無形而牢固的契約,將我們緊緊相連。Uu只能站在陰影里,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中滿是苦澀與無奈,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那淚水飽含著她的心酸與委屈,卻始終倔強地沒有落下。
全市籃球聯(lián)賽的那天,陽光格外熾熱,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而興奮的氣息。操場上彩旗飄揚,觀眾們的歡呼聲、吶喊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聲浪的海洋。Uu的保溫箱里,混進了一瓶特殊的汽水。她用針尖在瓶蓋內(nèi)側(cè)刻下了極小的“S”,按照她的設想,冰鎮(zhèn)十二小時后,字跡會因冷凝水而變得清晰。她懷著一絲微弱的期待,將這瓶汽水輕輕放進保溫箱,仿佛那是她在黑暗中抓住的最后一絲希望,那希望如同風中搖曳的燭火,微弱卻頑強。當我在球場上高高舉起那瓶汽水時,Uu正躲在器材室里,強忍著劇痛吞咽止痛藥。喉間的血腥味愈發(fā)濃烈,比苦澀的藥片更讓人難以忍受。她緊緊咬著嘴唇,嘴唇已經(jīng)被咬得發(fā)白,幾乎失去了血色。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她蜷縮在角落里,身體微微顫抖,忍受著身體和心靈的雙重煎熬,而此時在球場上意氣風發(fā)的我,對她的痛苦和付出一無所知,我的眼中只有比賽和曾美麗,絲毫沒有注意到Uu正在黑暗中獨自承受著一切。
比賽進入白熱化階段,最后一刻,我投進了關鍵的制勝一球。歡呼聲如洶涌的海嘯瞬間襲來,整個操場沸騰了。觀眾們紛紛站起身來,揮舞著手中的旗幟,大聲呼喊著我的名字。Uu看見曾美麗像一只歡快的小鳥,沖進球場,緊緊地擁抱住我。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們兩人緊緊相擁的身影。我手中的薄荷汽水在這激動的瞬間滑落,掉在熾熱的水泥地上,玻璃瓶瞬間炸裂,濺出的汽水和玻璃碎片在陽光下如同綻放的翡翠色煙花。Uu的心也如同這破碎的汽水瓶,徹底碎成了無數(shù)片。玻璃碎片扎進她早上剛換的帆布鞋底,每走一步,鉆心的疼痛從腳底傳來,那疼痛如同一把尖銳的刀,一下一下地刺痛著她的神經(jīng),可這身體上的疼痛遠遠不及她心中的痛苦萬分之一。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艱難地走著,仿佛正邁向無盡的黑暗深淵,周圍的歡呼聲在她耳中漸漸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無盡的痛苦與絕望。
深夜,急診室里燈光慘白而刺眼,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彌漫在每一寸空氣里,讓人感到壓抑和恐懼。墻壁上的白色涂料顯得格外冰冷,地面光潔得有些刺眼。Uu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眼睛死死地盯著喉鏡錄像里那蠕動的病變組織,那組織像一個邪惡的怪物,張牙舞爪地侵蝕著她的身體,仿佛要將她的生命徹底吞噬。醫(yī)生站在一旁,指著屏幕,表情嚴肅地說道:“這是最后的機會。”而此時的Uu,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我喝汽水時滾動的喉結(jié),那畫面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腦海中回放,如同無法停止的噩夢。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特別關注提示彈出了曾美麗的朋友圈。照片里,兩只交疊的手出現(xiàn)在畫面中,無名指上的銀戒正好擋住了那個“S”形刻痕。看到這張照片,Uu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那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滴在她的衣服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水漬。她的心徹底絕望了,在這冰冷而陌生的急診室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無助,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她的世界瞬間陷入了黑暗的深淵,找不到一絲光亮。
解剖課上學到喉返神經(jīng)那周,校園里彌漫著一股緊張而嚴肅的氣息。教室里彌漫著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學生們都在專注地聽講,手中的筆記寫得密密麻麻。Uu獨自一人來到實驗樓后,在一棵大樹下,她埋下了一個時間膠囊。一個玻璃罐里,裝著三十三個汽水瓶蓋,每一個瓶蓋都承載著她對我的思念與愛意,那些瓶蓋像是她青春歲月里的珍貴記憶,每一個都蘊含著一段難以忘懷的故事。而在這些瓶蓋中間,混著一張 CT報告單,那是她生命中無法言說的痛苦與秘密,承載著她對未來的恐懼和對生命的無奈。最上面那個瓶蓋的“S”字,因為她無數(shù)次的撫摸,已經(jīng)被磨得發(fā)亮,就像她此刻因為病痛而變得沙啞的嗓音。她輕聲說道:“恭喜奪冠。”聲音微弱而沙啞,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散,那聲音里飽含著她對我的祝福,盡管這份祝福充滿了苦澀與心酸。此時的我正在不遠處擦著球鞋,我專注于手中的動作,完全沒有注意到Uu的存在,也沒有看見她藏在背后的手,正死死地攥著那張喉癌篩查宣傳單,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絕望與無奈,而我卻對這一切渾然不知,我的無知與冷漠,讓Uu的心再次被深深刺痛。
十年后,我在整理遺物時,偶然打開了一個冷凍柜。在冷凍柜的角落里,我發(fā)現(xiàn)了整箱結(jié)冰的汽水瓶。那冷凍柜的門打開時,一股白色的寒氣撲面而來,仿佛帶著歲月的滄桑。我好奇地拿起一瓶,仔細端詳,發(fā)現(xiàn)每個瓶蓋內(nèi)側(cè)都用手術(shù)縫合線刻著日期,最早的那個日期是 2004.9.28,正是我第一次夸曾美麗“像薄荷一樣清新”的日子。隨著時間的流逝,冰塊逐漸融化,水漬在箱底匯聚成一小片水洼,在這片水洼中,漂浮著一些血細胞切片,那是Uu當年咳出的。看著這些,我的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我似乎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了Uu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深情,可一切,都已經(jīng)太晚了,時光無法倒流,那些錯過的歲月,那些未曾回應的愛意,都已成為了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如同深深的傷疤,刻在我的心中,無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