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青瓦屋檐凝結的露珠砸在銹蝕的鐵盆邊沿,蘇菀青數到第七聲“叮咚“時,終于摸到那枚嵌在窗框裂縫里的銀鑰匙。銅鎖開啟的滯澀聲震得她右耳鼓膜發痛,母親枕邊泛黃的中藥方在穿堂風里簌簌作響,像是某種遲來的暗號。
十八歲的菀青天生右耳失聰,脖頸左側卻詭異地生著片暗褐胎記,形狀恰似被揉皺的梧桐葉。老中醫說這是上輩子根系扎得太深的印記,母親卻總愛用織毛衣的竹針蘸著鳳仙花汁,在胎記上細細勾勒出枝椏的形狀,“我們家菀青要像頂開青磚的竹子“——直到三個化療周期抽干了她所有氣力。
閣樓木箱里的玻璃瓶裝著小半罐灰白顆粒,藥杵底部黏著黑褐色的泥垢。菀青對著臺燈辨認出母親的字跡:“城西老梧桐樹種,存三載未破殼“。這座城市最后的老梧桐早在她們搬來時就被砍盡,母親抱著襁褓中的她在樹樁前跪了整夜,混凝土縫隙里滲出的樹漿凝成琥珀色的眼睛。
“有些種子熬得過冬天。“農藥店老板遞來藍釉陶盆時,指甲縫里的硫磺味混著旱煙氣息。他將兩包標注著俄文的營養劑推過柜臺,玻璃柜下方壓著的泛黃照片里,年輕版的他站在國際農科領獎臺上,胸前獎牌折射出的光斑正落在菀青的胎記上。
陶盆擱在背陰的窗臺,菀青把助聽器電池換成廉價款,省下的錢買齊《植物病理學》和《土壤微生物圖譜》。深夜便利店值完班的路上,她背對著推土機轟鳴的工地,用唇語默誦新學的專業術語。霓虹燈將她的影子拉成倔強的問號,垂落在滿地刨花的年輪漩渦里。
第五次給種子換土時,手機震動著滑出口袋。校辯論隊微信群跳出消息:“市級即興演講賽增設手語組“。指導老師的@孤零零懸在對話框頂端,后面跟著報名表失效的鮮紅倒計時。指甲縫里的腐殖質簌簌落在屏幕上,菀青突然發現自己的左手正無意識摩挲著頸側胎記。
決賽當天的梧桐禮堂燥熱異常,菀青握著話筒的手套被冷汗浸透。評委席最右側的老者忽然豎起三根手指,那是她三天前在農科院旁聽時記住的手語——“土壤酸堿度3.5“。掌聲響起的瞬間,她看到大屏幕上的自己與背后浮雕的鳳凰圖案重疊,頸部胎記在強光下化作振翅的陰影。
“最后一個問題。“主持人指向大屏幕的抽象畫,扭曲的線條在她眼中突然具象成種子的剖面圖,“如何理解逆襲的本質?“
助聽器傳出細微電流聲,菀青解開襯衫第二粒紐扣,指尖點在胎記中心:“地震時樹木會將糖分輸送到根系,賭五年后能碰上新裂縫。“手語動作揚起時,袖口露出的手腕還沾著今晨調配的營養液,“真正的逆襲不在破土剎那,而在每個黑夜的毛細血管里。“
禮堂后排突然傳來騷動。捧著陶盆的農藥店老板闖進鏡頭,枯萎三年的梧桐枝桴正迸出鵝黃新芽。有人拉開塵封的北窗,1987年的春風穿過混凝土森林,將菀青的聲音送往更遠的地方。
此刻城西工地的塔吊突然停擺,工人們圍在剛挖開的地基坑里——十七棵梧桐幼苗穿透防滲膜,年輪里嵌著當年某個嬰兒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