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破碎鏡像（現代篇）

李默然最后一次走進科技園時，自動門禁系統已經刪除了他的工牌信息。玻璃幕墻上倒映著三十六個灰色格子間，他抱著裝滿票據的紙箱，看見三年前意氣風發的自己正在倒影里調試代碼——那時他剛帶領團隊完成跨境電商平臺的支付系統，慶功宴上投資人拍著他的肩膀說“后生可畏“。

寒冬是從跨境物流系統項目被砍開始的。當納斯達克指數第三次熔斷時，公司裁掉了整個支付業務部。人力總監遞來的解約協議上，補償金數字比他上個月的加班費還少17.8%。

母親的CT報告就是在那天下午出來的。李默然蹲在腫瘤醫院消防通道里，盯著手機里13個未接來電，耳邊還回蕩著主治醫師的話：“三陰性乳腺癌，進口帕博西尼單抗每支兩萬八。“消防栓的紅色玻璃映著他扭曲的臉，像某種來自未來的隱喻。

第一次是在711便利店完成的。他在冷藏柜前徘徊了四十分鐘，。當五萬元到賬短信亮起的瞬間，關東煮的熱氣突然模糊了視線——他想起畢業那年帶母親來BJ旅游，老太太攥著糖葫蘆舍不得吃，說“等會兒坐高鐵回家還能當晚飯“。

以貸養貸的齒輪開始轉動是在第十四個月。某銀行信用卡中心的機器人每天九點準時來電：“李默然先生，您本月最低還款額三萬四千元...“他蜷縮在合租屋的上鋪，看著陽光在墻皮剝落處移動的軌跡，突然發現所有平臺的“總待還金額“比他最初借款時多出四倍。

催收人員第一次上門那天，母親正因化療副作用嘔吐不止。三個紋著花臂的男人靠在防盜門上，為首的用皮鞋尖踢了踢裝滿靶向藥的空盒：“老爺子當年在越南戰場挨槍子，也沒見過這么貴的救命藥。“李默然把顫抖的手藏在背后，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些藥盒是他連夜從垃圾桶翻回來，專門擺在顯眼處給催收看的道具。

最后的崩塌始于網商貸的抽貸。當平臺突然將八萬額度降至三千時，正在送外賣的李默然連人帶車摔進綠化帶。餐箱里撒出來的麻辣燙在積雪上冒著熱氣，客戶打來的投訴電話正在外放：“超時二十分鐘還好意思要五星好評？“他抓起滾燙的湯碗猛灌幾口，辣油灼燒喉嚨的痛感讓他想起被抽貸當天，自己竟在超市偷了一瓶五糧液。

老板娘的兒子正在用平板電腦看吃播，油光發亮的烤全羊畫面里，傳來UP主做作的聲音：“這頓才花了六千八，家人們點點小紅心！“刮開涂層的瞬間，'未中獎'三個字在霓虹燈下泛著詭異的紫光。

當捷達車沖進翡翠湖的瞬間，李默然突然明白自己真正恐懼的并非死亡。副駕駛座上粘著的幼兒園手工課貼紙——那是妹妹偷偷貼的向日葵——此刻正在水壓作用下緩緩剝落。就像去年除夕夜，床頭那瓶靶向藥的包裝盒正在月光下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