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大雨傾盆而下，雷聲轟隆，濃重云層間時不時有銀蛇穿梭，伴著狂風席卷了這座邊陲小鎮，留給這里的是無法被磨平的傷口。

屋外，李舟回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面色沉重的看著突如其來的暴雨。今天明明是個好日子的……

房間里的燭火被雷雨壓得只剩豆大一點。祝元宸跪在床榻前，淚水在眼眶里漸漸積蓄。戴元夕冰涼的指尖動了動，枯葉般的睫毛上凝著將落未落的淚珠。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她枯槁的面容流逝，唯有望向眼前的少年時，渾濁的瞳孔才會泛起星子般的碎光。

戴元夕早已沒了力氣，想要露出一個笑容安慰一下他，但最后看起來卻有些滑稽。祝元宸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他抓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旁邊，冰冷的觸感幾乎讓祝元宸感到陌生。眼淚本想再度奪眶而出，卻又被祝元宸壓了回去。

“媽媽……你知道嗎，我今天覺醒了回路，我的能力是可以操控五種不同的元素，是不是很強……？”

“媽媽，而且我的靈力等級還特別特別高呢！已經是二階定靈階初期了！媽媽我是不是特別棒！……”

“覺醒使阿姨說我可以去中央圣殿學習了……我一定會成為像外公和爸爸那樣強大的神溯者，一定會打敗暗魂族，一定會守護好大陸、守護我們的家，媽媽，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戴元夕努力的想要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可是淚水也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神情一怔，隨即眼中盛放出祝元宸看不懂的欣喜，就好像……就好像眼前握著她的手的人，并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的丈夫，祝溫言。

“溫言……”

檐角銅鈴驟歇。

燭火爆出青白色的火花。李舟回輕輕推門而入，他看見戴元夕面帶微笑，眼角的淚水輕輕滑落，胸口的起伏也逐漸歸于平穩。原本被祝元宸緊握著的右手，也在那一瞬間落下。

潮濕的水汽裹挾著濃重的悲傷漫過門檻。李舟回看向窗外，發現了門前被暴雨打折的桃樹，滿地花瓣凋零，而那斷口處正滲著琥珀色的樹膠，像極了凝固的眼淚。

……

風雨之后，天空出現了彩虹。

山坡之上，涼風嗚咽，青草簌簌作響，卻帶不走彌漫在祝元宸身上的悲傷。他低頭看著身前的兩個墓碑——左邊祝溫言的墓碑在歲月的沖刷下生出了許多斑駁刻痕，相比起來，右邊新立的簇新無比，上面僅僅刻著的“戴元夕”三字在陽光下泛著暖光，沒有任何的前綴，像是一朵盛開在寒冷石碑之上溫暖的晨曦之花。

李舟回走到他旁邊，將兩束花分別放在兩個墓碑前，上了三炷香之后，他拍了拍祝元宸的肩，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時，就見祝元宸轉過身來，對他深深鞠了一躬。

李舟回大驚，趕忙將他扶起，急切的說道：“小宸，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

李舟回對他們家恩重如山，無論是當初帶著祝溫言的尸骨與白銀槍歸來、還是這么多年一直對他們的幫助、更有幫著處理戴元夕的身后事，若沒有他，他們祝家早都不知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里了。這一拜，李舟回擔得起。

見祝元宸堅持，李舟回便也不再多勸什么。在他看來，這孩子完全繼承了他父親的性子——倔強的讓人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祝元宸起身，平靜的對他說：“舟叔叔，我明天就要離開這里，去中央圣殿進修了。”

“這么快？”李舟回有些吃驚。

祝元宸點點頭。大陸上本就沒有什么守孝的規矩，前線每一天都有人戰死沙場、馬革裹尸。如今他父母雙雙離世，外公不知所蹤，唯有變強，才能成為激發他活下去的動力。

李舟回因為是從前線退役而歸的戰士，前些日子就被任命為了這座小鎮的治安官，因此也不能隨意離開這里。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影響祝元宸的決定，遂將揣在口袋里的一枚徽章交給他——徽章泛著銀色的光澤，正面有著三顆銀色星星，祝元宸心里覺得這應該是一件很貴重的東西。

“你放心，這是你爸爸曾經的勛章，你媽媽讓我在之后的日子交給你的。”李舟回話落，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輕聲呢喃道：“只是沒想到這天來的這么快……”

祝元宸沒聽清后半句，李舟回趕忙回過神來，不愿再勾起他心中的悲傷，于是繼續說道：“有了這個，至少你在經過其他城市時能行個方便，不會遇見過于麻煩的審核審批。但到了中央圣殿管轄的地區，這徽章幾乎就是人手都有了，因此反而倒不重要了，所以你哪怕在趕路，也不能懈怠修煉。”

李舟回又叮囑了好久之后，二人一同下山離開了。別了李舟回后，祝元宸只覺得自己身心俱疲，早早的便拉上窗簾睡下了，可再次醒過來時，屋內漆黑一片，臉上微涼的觸感和枕頭上的大塊的淚漬，以及靜悄悄的屋子，都在直白的提醒著，他以后就是自己一個人了。

床邊的白銀槍在月光下發出隱隱幽光。他突然想起覺醒回路時遇見的那個女孩——她一個人待在那個美麗又寂靜的地方，不會感到孤單嗎？

祝元宸胸口的項鏈是曾經媽媽送給自己的一種異空間儲物器，里面能夠儲存很多東西——至于多少還是個未知。強烈的情緒接二連三的擊打著他的心，至于睡意早就不知道被沖去哪個天涯海角了。他走遍了整個小屋，每個角落都充斥著從前幸福的回憶，但在這時全都變成了刺痛心臟的利刃，祝元宸感覺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可是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

親人的離世宛如一場潮水，綿延不絕、永無止境，興許在未來的某個日子里，就會變成激烈的暴風雨將人吞沒殆盡。祝元宸穿好衣服、背好白銀槍，將屋里的燭火熄滅，推開屋門的那一刻，吹到臉上的是輕柔的晚風，輕輕帶走了藏在眼角的淚水——就像媽媽每一次安慰他一樣。

至少以后還可以在回憶里見面，不是嗎？

夜色正濃，祝元宸將一封信夾在李舟回門前的把手上，沒有正式的告別確實有些遺憾，但祝元宸相信自己在以后會以更好的面貌回來與李舟回見面。

祝元宸深呼吸，調整了一下心情，趁著夜色，踏上了未知的前路。不知何時，李舟回推開門，看到了自己門前的那封信，心里不免有些沉重。他相信以祝元宸的天賦，未來必然能夠成為一名優秀的神溯者，可是這生離死別的代價，未免太沉重了些。

愿老天爺垂憐他吧。這是李舟回唯一的想法，祝元宸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但他也不能再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