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梨園驚夢
- 暗夜歸處
- 伯韜公子
- 3356字
- 2025-03-16 17:50:49
廣和樓的雕花木門在夜風中吱呀作響,顧清讓舉著黃銅煤油燈,看光暈掃過戲臺楹聯上斑駁的金漆。“功名富貴鏡中花”,他輕聲念著上聯,指尖觸到楹聯邊沿的裂痕,“這朱漆里摻了人血。”
陸沉舟的軍靴碾過滿地紙錢,忽然俯身拾起半張殘破的戲單。泛黃的宣紙上印著《牡丹亭·冥判》,日期卻是光緒二十六年臘月初八——正是膠濟鐵路勘測隊失蹤的日子。“杜麗娘還魂的戲碼,”他將戲單揉成團擲向陰影,“倒是襯今夜的光景。”
后臺突然傳來三弦裂帛之音。顧清讓掀開繡著百鬼夜行的帷幕,煤油燈照見妝臺上擱著件殷紅戲袍。水袖處暗紋涌動,細看竟是無數個“冤”字織就的并蒂蓮。陸沉舟用刀尖挑開衣襟,內襯赫然用金線繡著段《游園驚夢》:“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這針腳...”
“劈絲細如胎發,滾邊藏七色暗紋。“顧清讓將戲袍對著燈光,袖口牡丹竟滲出黑血,“八大胡同秦三娘的絕技。可她三年前給白露生繡完《貴妃醉酒》的蟒袍就瘋了,整日念叨'戲衣要吃人'。”
陰風卷著紙灰撲滅油燈。黑暗中響起細碎腳步聲,似有人踩著蹺鞋在梁上行走。陸沉舟猛然朝房梁開槍,打落的卻是個紙扎人偶——慘白臉上描著旦角妝容,后腦貼著符咒,朱砂寫就“白露生”三字。
“湘西辰州符。”顧清讓撕下符紙,黃符背面竟用血畫著鐵路道釘的排列圖,“趕尸人用尸油煉的朱砂,遇陰氣則顯形。”他忽然將符紙按在陸沉舟后頸傷疤處,青紫毒痕竟如活物般扭曲起來。
陸沉舟吃痛拔槍,卻見紙人眼眶中鉆出條金環蛇。毒蛇閃電般竄向妝臺,將尾尖浸入胭脂盒。顧清讓抄起銅鏡反光一照,胭脂里竟浮出張女人面皮——千代子的五官在朱砂中載沉載浮,嘴角淌著黑血。
“這是苗疆的鬼面蠱!”他話音未落,戲臺四面忽降下素白帷幔。二十道黑影懸在梁間隨風搖晃,分明是廣和樓失蹤的吊尸。腐尸腳腕銅牌相擊如編鐘,奏的竟是《鎖麟囊》“春秋亭”的調子。
陸沉舟揮刀斬斷帷幔,尸群轟然墜落。腐肉間爬出千百條毒蛇,蛇身纏著褪色戲票。顧清讓搶過一張,日期竟是1900年冬至:“這是白露生封箱演出的戲票!當年德軍以通敵罪名血洗戲班,可這些觀眾...”
他突然噤聲。尸首的華服內襟皆繡著雙頭鷹徽記——正是當年膠濟鐵路勘測隊的標識。最末一具女尸穿著和服,左手無名指缺了半截,懷中滾出個琉璃瓶,泡著枚刻德文的銅鑰匙。
“第十七號橋墩。”陸沉舟抹去瓶身水漬,“父親日記里提過,德國人在永定河底埋了...”
凄厲戲腔驟然炸響。吊尸齊刷刷抬手,腐指尖向后臺銅鏡。鏡面泛起血霧,映出個戴鬼面的黑影正在梳頭,木梳齒間纏著青絲——發梢系著孔雀藍袖扣,與施密特案發現場的一模一樣。
顧清讓將顯影藥水潑向銅鏡,血霧中浮現地圖。永定河蜿蜒如蜈蚣,十七處紅點恰是德軍埋設的炸藥點。陸沉舟突然咳出黑血,毒紋已蔓延至心口:“這是父親臨終前畫的...”
鬼面人倏地轉身,水袖甩出三枚毒鏢。顧清讓推開陸沉舟,毒鏢釘入妝奩,打翻的脂粉里滾出顆珍珠。他捻起珍珠對著燈光,見內里鏤空藏著膠卷:“千代子指甲里的顯影藥水,原是為這個!”
戲樓梁柱突然崩塌。鬼面人在煙塵中化作紙人飄向井口,井底傳來嬰兒啼哭。陸沉舟強撐起身,望見井壁刻滿德文數字——正是密碼本缺失的頁碼。顧清讓解下懷表系繩垂入井中,表針逆時針瘋轉:“井下是磁石陣,德軍在掩蓋...”
話音戛然而止。井水突然沸騰,浮起具穿德軍制服的骷髏,指骨死死攥著半塊玉玨。陸沉舟扯出自己貼身佩戴的玉佩,裂紋竟與骷髏手中的嚴絲合縫。玉面浮現血字:梨園魂斷處,鐵軌噬骨時。
井底蒸騰的腐氣熏得人睜不開眼。顧清讓扯碎襯衫下擺浸了酒液捂住口鼻,煤油燈昏黃的光圈里,那具德軍骷髏的指骨突然“咔嗒”顫動。陸沉舟的佩刀已橫在兩人之間,刀刃映出井壁密密麻麻的德文——竟是用人血混合朱砂寫成,經年未褪。
“不是鬧鬼,“顧清讓用鑷子夾起骷髏軍裝上一片結晶,“是硝石遇水發熱產生的氣流震動。”他忽然貼近陸沉舟的傷處嗅了嗅,“你傷口敷的忍冬藤里摻了蛇毒血清,怪不得能撐到現在。”
井水忽然泛起油花,浮出數十個琉璃藥瓶。每個瓶中都泡著截指骨,標簽寫著日期:1900.12.24、1916.01.17...最新那瓶赫然是千代子的斷指。陸沉舟用刀柄敲碎玻璃,碎渣里現出半張軍用地圖——永定河底用紅漆標著“裝甲列車B-17”。
“當年德軍在河床鋪設鐵軌運送軍火,”顧清讓的指尖在地圖上劃出弧線,“洪水沖垮了十七號橋墩...”他突然頓住,煤油燈照見井壁裂縫里嵌著枚孔雀藍袖扣,扣針彎成問號形狀。
陸沉舟用匕首撬開磚石,暗格里滾出本皮面日記。1916年1月15日的頁角折著,德文潦草地寫著:“施密特發現了白露生的秘密,必須在他向領事館報告前處理掉。那個中國女人給的毒蛇很好用,就是香水味太沖...”
“香水。”兩人異口同聲。顧清讓從懷中掏出證物袋,千代子指甲里的靛藍粉末在玻璃上折射出奇異光澤。陸沉舟突然扯開他的領口,將粉末抹在他鎖骨處——皮膚上漸漸顯出一行數字:7-23-11。
“是經緯度坐標!”顧清讓抓起羅盤換算,“西郊義莊...”話音未落,井口傳來孩童嬉笑,二十個紙人順著井繩滑下,每個都貼著泛黃的戲票。最前頭的紙人突然自燃,灰燼在井底聚成箭頭,直指西北方的排水口。
排水道里積著黏稠黑水,陸沉舟的刀尖挑起一團絮狀物:“是尸蠟。”前方隱約現出鐵軌輪廓,顧清讓的懷表在此處瘋狂震顫。轉過彎道的剎那,兩人同時屏息——生銹的裝甲列車橫亙在隧道中,車頭撞進戲臺模樣的水泥建筑,匾額上“廣和樓”三字已爬滿苔蘚。
駕駛室的控制臺積著厚灰,唯獨電報機光亮如新。陸沉舟按下德文標注的紅色按鈕,車壁突然翻轉,露出滿墻照片:白露生與德國軍官的密談、秦三娘在后臺調配香水、施密特往永定河傾倒化學藥劑...最后一張是陸沉舟父親抱著嬰兒站在戲臺廢墟,背后有雙戴白手套的手正舉起匕首。
“看這里。”顧清讓用放大鏡對準照片角落,玻璃反光里映出半張臉——川島芳子年輕時的模樣,耳垂掛著鑰匙形狀的翡翠墜子。他突然將陸沉舟撲倒在地,三枚毒鏢擦著發梢釘入電報機,迸出的火花點燃了電線。
火勢順著油污蔓延,將車廂照得如同白晝。顧清讓的袖口卷著火苗去扯檔案柜,卻被陸沉舟攔腰抱起滾進蓄水池。冰涼井水灌進鼻腔的剎那,他感覺對方的手緊緊護住自己后腦,血腥氣混著沉水香堵住了所有感官。
義莊停尸房的銅鎖啪嗒落地。顧清讓舉著防毒面具改裝的風燈,看綠熒熒的光掃過七星棺陣。第六口棺材的縫隙里滲出靛藍霧氣,與他鎖骨上的粉末產生共鳴。陸沉舟用刀尖撬開棺蓋,腐尸手中攥著的正是另半塊玉玨。
“這不是秦三娘。”顧清讓撥開尸體額前的戲妝金箔,皮下青紫血管勾勒出菊花紋,“死者被注射了蛇毒血清,刻意保持尸體不腐來傳遞信息。”他忽然將玉玨拼合對準月光,裂紋投射在墻上的影子里竟藏著微縮地圖。
陸沉舟的咳嗽聲在停尸房回蕩,毒紋已蔓延至頸側。他扯開領口露出猙獰刺青,將玉玨按在菊花紋中心:“父親說當兩條鐵路交匯...”刺青突然滲出血珠,玉玨迸出火花,地面轟然塌陷。
地下祭壇中央懸著水晶棺,白露生的尸身浸泡在琥珀色液體中。戲服下擺的鮮血遇空氣化作青煙,露出腰間的德制懷表。顧清讓用鑷子取出表芯,彈簧夾層里掉出膠卷底片——顯影后竟是日軍在永定河鋪設生物管道的圖紙。
“他們要用鐵路運輸瘟疫。“陸沉舟的刀尖抵住水晶棺,”二十年前父親發現的秘密,原來...”
祭壇燭火驟滅。白露生的尸體突然睜眼,口吐德語:“沉舟,我親愛的孩子。”聲音卻是千代子的腔調。顧清讓將顯影藥水潑向尸身,皮膚下浮現密密麻麻的德文刺青——正是密碼本缺失的爆破指令。
“聲帶模仿術!”他扯著陸沉舟滾下祭壇,水晶棺在身后炸成碎片。鬼面人從硝煙中走出,揭下面具露出秦三娘癲狂的笑臉:“當年白老板替德國人養蛇制毒,如今該你們父子還債了!”
陸沉舟的槍口微微發顫。秦三娘扯開衣襟,胸口文著同樣的菊紋刺青:“你以為陸家真是清白的?你父親親手把毒蛇塞進中國勞工的嘴里——”話音戛然而止,她的眉心綻開血花,暗處走出個戴白手套的身影。
“精彩。”川島芳子踩著尸蠟走來,槍管還冒著青煙,“可惜戲該收場了。”她指尖捏著翡翠鑰匙墜,“永定河底的瘟疫列車,該啟程了。”
顧清讓突然旋開懷表外殼,磁針瘋狂指向川島芳子的大衣紐扣。陸沉舟的子彈同時穿透她的右肩——大衣里藏著的鐵盒落地,爬出條金環蛇。顧清讓徒手捏住七寸,蛇牙深深扎入虎口:“密碼本的最終指令...是引爆所有疫病車廂...”
劇痛讓他踉蹌著倒入陸沉舟懷中。視線模糊前,他看見對方撕下衣襟為他包扎,染血的唇擦過自己耳垂:“顧清讓,你給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