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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鳥鳴暫歇與巢中的疼痛

  • 瓶中囚
  • 任不苦
  • 3048字
  • 2025-08-17 23:16:29

第五次MECT治療后的蘇醒,不再是從絕對黑暗的深淵中掙扎浮起,更像是一次從渾濁深水層緩慢上浮的過程。頭痛的低鳴依舊存在,但如同被裹上了一層厚厚的棉絮,變得遙遠而沉悶。身體的沉重感減輕了些許,指尖對床單紋理的感知異常清晰——粗糙的棉質經緯,細微的凸起,都成了意識復蘇的地標。

然而,最讓林默感到陌生的,是那持續不斷的鳥鳴聲。

不是蘇醒后的模糊背景音,而是清晰的、富有層次的聲波,如同細密的銀針,穿透了意識的薄霧,直接刺入她的聽覺神經。“啾啾——嘰喳——嘀哩哩——”不同的音調、節奏、甚至能隱約分辨出方向——來自窗外那棵光禿禿的樹梢!

這聲音如此鮮活,如此具體,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生命力,強勢地宣告著外部世界的存在。它不再是模糊的噪音,而是可以被“聽”清的對象。這份遲來的、被藥物風暴暫時屏蔽的感官復蘇,沒有帶來預想中的寧靜,反而像打開了洪水閘門。

鳥鳴聲的清晰,瞬間放大了病房里其他所有聲音:同屋中年女人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新女孩翻身時被褥摩擦的窸窣聲,走廊里推車滾輪碾過地面的隆隆聲,甚至隔壁病房一聲模糊的、帶著驚恐的叫喊……

這些聲音不再是模糊的背景,而是帶著各自粗糙的質地和尖銳的棱角,一股腦地涌入林默剛剛被“清理”出來的感知空間!它們相互碰撞、疊加、放大,形成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聲浪,瞬間將她淹沒!

巨大的恐慌毫無預兆地攫住了她!心臟狂跳,呼吸急促,身體猛地繃緊!這突如其來的、過載的感官刺激,比之前的麻木和空洞更讓她難以承受!仿佛脆弱的神經被暴露在砂輪下反復摩擦。

那個冰冷的聲音趁機尖嘯:

“聽見了嗎?!這才是真實的世界!嘈雜!混亂!充滿痛苦!你以為‘重啟’就能逃避?現在它們都回來了!變本加厲!你無處可逃!”

恐慌像冰冷的電流竄遍全身。她下意識地想蜷縮起來,想捂住耳朵,想尖叫著讓這一切停止!她想逃回治療前那種隔絕的、相對“安靜”的解離狀態!至少那里沒有這種令人崩潰的喧囂!

“林默?醒了?感覺怎么樣?”護士的聲音在床邊響起,溫和卻像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加劇了林默的恐慌和煩躁!她甚至對這份關心的“打擾”產生了一股強烈的、近乎憤怒的抗拒!

她猛地用被子蒙住頭,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嗚咽。不是悲傷,而是純粹的、被感官過載逼到絕境的痛苦和抗拒!手腕上的紗布在掙扎中摩擦著皮膚,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更是雪上加霜!

“吵……好吵……”她在被子里破碎地呻吟,聲音帶著哭腔和崩潰的邊緣。

“頭……要炸了……”

“別……別說話……”

護士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沒有強行拉開被子,也沒有繼續詢問,只是安靜地站在床邊。過了一會兒,林默感覺到一股溫和的力量輕輕按在她隔著被子的肩膀上。

“沒事的,林默,”護士的聲音壓得很低,語速放得很慢,“是聲音太多了,受不了,對嗎?剛做完治療,感官會特別敏感,一點點聲音都會放大很多倍。這很正常,別怕。”

護士的理解,像一根小小的救命稻草。林默的嗚咽聲小了一些,但身體依舊緊繃。

“試著慢慢呼吸,”護士的聲音沉穩得像錨,“跟著我,吸氣……慢一點……對……再呼出來……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感覺空氣吸進鼻子……涼涼的……再呼出來……熱熱的……”

林默在被子的黑暗中,艱難地、斷斷續續地跟隨護士的引導。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胸腔的撕裂感和巨大的噪音干擾。鳥鳴聲、啜泣聲、摩擦聲……依舊清晰刺耳。

就在這時,那個深沉的、關于“巢”的意象,如同黑暗中的微光,頑強地在她混亂的意識中浮現出來。

巢……

不是完美的避風港,不是隔絕一切的堡壘。它建在縫隙里,用粗糙的材料搭成,歪歪扭扭,甚至可能漏風漏雨。但它是一個空間。一個麻雀在其中容納自身脆弱、疲憊和孕育生命的空間。

她的身體,她的意識,此刻不也正像一個被強行“重啟”后、感官屏障被暫時拆除、變得異常脆弱的“巢”嗎?那些洶涌而入的噪音、疼痛、恐慌……不正是需要被這個“巢”所容納的、暫時無法驅散的“訪客”嗎?

這個認知本身,帶著一種殘酷的清醒,卻也帶來一絲微弱的接納感。

她不再徒勞地抗拒所有聲音,不再幻想逃回隔絕狀態(那本身也是一種痛苦的牢籠)。她開始嘗試,在護士沉穩的呼吸引導下,極其艱難地,在心底為那些洶涌的感官洪流劃分空間。

“鳥叫……在窗外……左邊樹上……”她嘗試定位,而不是被它淹沒。

“哭聲……在旁邊床……”承認它的存在,但不再讓它占據全部注意力。

“被子……摩擦耳朵……沙沙響……”將注意力拉回自身最細微的觸感。

同時,她死死抓住護士呼吸指令這個“錨點”:

“吸氣……涼……”

“呼氣……熱……”

這個過程異常艱難。恐慌和噪音的浪潮一次次試圖將她沖垮。那個冰冷的聲音依舊在尖叫。手腕的刺痛感也清晰無比。

但“巢”的意象,那個歪歪扭扭卻提供庇護的空間,給了她一個容納而非驅逐的框架。她不再試圖消滅痛苦,而是嘗試在巨大的不適中,為自己開辟一個極其微小的、能暫時喘息的內在空間。

鳥鳴聲依舊清晰,但當她嘗試“聽”清它的方向時,那份純粹的、滅頂的恐慌感似乎減弱了一絲絲?啜泣聲依舊悲傷,但當她意識到它來自“旁邊床”時,那份被卷入的窒息感也似乎有了一點點距離?

護士沉穩的呼吸聲,像一根堅韌的絲線,持續牽引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卻像一個世紀。林默緊繃的身體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松弛下來。嗚咽聲停止了,只剩下被子下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氣聲。她沒有掀開被子,依舊躲在黑暗里,但那份瀕臨崩潰的恐慌感,如同退潮般,緩緩退去,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憊和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

護士感覺到她肩膀的放松,聲音更輕了:“好多了,是不是?現在感覺怎么樣?”

林默在被子下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這是恢復期常見的感官敏感,會慢慢適應的。”護士安慰道,“好好休息,別強迫自己。覺得吵就繼續蒙一會兒,但別太久,透透氣。”

護士又陪了她一會兒,直到她的呼吸基本平穩,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病房里恢復了安靜——相對意義上的安靜。鳥鳴聲依舊,啜泣聲也還在,但林默感覺自己的“巢”似乎在這番掙扎后,空間稍微擴大、穩固了一點點?至少,它沒有被徹底沖垮。

她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掀開被子一角,露出一只紅腫的眼睛,適應著光線。沒有立刻被聲浪擊垮。她小心地呼吸著病房里帶著消毒水味的空氣。

目光投向窗外。光禿的枝椏上,沒有看到鳥雀,但清晰的鳴叫聲依舊從那里傳來。這一次,她沒有感到恐慌的淹沒,而是嘗試著去“聽”:

“啾啾……”——短促,明亮。

“嘀哩哩……”——婉轉,悠長。

不同的鳴叫。她在心底笨拙地分辨。

手腕上的刺痛感再次清晰起來。她低下頭,目光平靜地落在那圈白色的紗布上。粗糙的觸感,愈合中的微癢,此刻都成了這個“巢”內真實存在的感覺。

她不再抗拒這份疼痛,也不再賦予它額外的恥辱意義。它只是此刻存在于她身體這個“巢穴”中的一部分。

就像窗外清晰的鳥鳴,是存在于她聽覺這個空間里的一部分。

就像病房里的啜泣聲,是存在于這個共享空間里的一部分。

它們并不美好,甚至帶來痛苦。

但此刻,在她剛剛經歷感官風暴、勉強穩固下來的“巢”中,它們可以被容納了。

林默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氣息帶著顫抖。疲憊像山一樣壓下來。她重新閉上眼睛,但沒有再蒙住頭。

清晰的鳥鳴聲,病房里細碎的聲響,手腕上清晰的刺痛感……這些聲音和感覺依舊存在,依舊強烈。

但此刻,它們不再是試圖摧毀她的洪水猛獸。

它們是棲身于這個剛剛經歷過風暴、歪歪扭扭卻依然挺立的“巢”中,暫時無法驅逐、但可以嘗試與之共處的喧囂訪客。

重建之路,不僅是放置磚石。

更是學習在尚未完工、四面漏風的巢穴中,容納所有必然存在的風雨和聲響,直至新的結構足以提供更堅實的庇護。而此刻,容納本身,就是最艱難也最關鍵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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