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瑗踢掉繡鞋陷進軟枕堆，白日里搗藥染的紫蘇香從袖口漫出來。菱花鏡上還掛著半夏前日編的艾草繩，被月光熏得暖融融的。她隨手撈過妝奩里的梅子糖罐——鎏金蓋子早被半夏磕出個小凹坑。

“咔嗒“。

糖塊落進青瓷盞的聲音驚醒了梁上打盹的雪鸮，小白團子撲棱著落在窗欞。景瑗就著燭火細看糖紙，忽地笑出聲——半夏這丫頭竟用飴糖在油紙上粘出個歪鼻子王爺，玄色蟒袍皺得像腌菜。

溫熱的云霧茶沖開甜膩，她蜷在貴妃榻上翻弄著糖紙，細細一看，竟有玄甲衛的暗紋。對著燭光一照，暗紋竟拼成只打滾的貍奴。景瑗指尖蘸著茶湯涂上去，墨跡漸次暈染，顯出行小字：西廂房梁第三塊磚。

“倒是會藏。“

她咬著糖塊往窗外擲了顆青梅，守夜的青冥侍衛果然被引開。順手撈起搗藥杵往房梁輕敲，松動的青磚里簌簌掉下個油紙包，裹著褪色的虎頭鞋，鞋尖銀鈴里塞著片雪松葉。

夜風忽地卷起紗帳。

景瑗摩挲著葉片上褪色的“胤“字，忽然瞥見銅鏡倒影——拔步床內側的雕花竟與季繁胤玉佩紋路暗合。她赤腳踩上腳踏，三輕兩重地叩擊檀木圍板，暗格應聲而開，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包包梅子糖，每包糖紙都畫著不同年歲的虎頭鞋花樣。

“騙子。“

她含著糖含混罵道，眼尾卻彎了。最底下那包糖漬格外深重，拆開竟是張泛黃的云州輿圖，朱砂標記的雪松林旁，歪歪扭扭畫著個戴斗笠的少女，手里拎著雙沾泥的虎頭鞋。

檐角銅鈴忽響，景瑗慌忙將輿圖塞進袖中，卻見雪鸮撲簌簌撞進妝奩。小白團子爪間纏著段紅繩，末端系著粒梅核——正是她方才擲出那顆。

“倒成精了。“景瑗笑著揉它絨羽，燭火忽明忽暗間，梅核裂痕里竟透出星點銀光。她捏著銀針輕輕挑開，薄如蟬翼的銅片上鏨刻著云州方言：“阿瑗做的糖，比火還燙嘴。“

窗外竹影搖曳，似有衣袂拂過青石。景瑗咬破舌尖將梅子糖抵在齒間，甜腥氣漫開時，鏡中雕花驟然翻轉。季繁胤蟒袍沾著夜露立在門前，腰間玉佩與拔步床紋樣嚴絲合縫。

“十年了，還留著這些孩童把戲。“他指尖拂過糖包上歪扭的虎頭，玄鐵護腕與銀鈴相撞，驚得雪鸮炸成毛團，“當年火場里攥著梅核不撒手的小哭包，如今倒學會用黃連坑人。“

“王爺既知黃連苦，何苦吞了那么多包糖？“她忽地拽住玉佩穗子迫他彎腰，“東南角密道的鐵器聲，可比云州大火熱鬧多了。“

季繁胤低笑震落梁間塵，就勢握住她搗藥磨出薄繭的指尖：“青冥沒告訴你？那批玄鐵是要打...“話未說完，窗外飄來半夏哼唱的小調，混著銀鈴脆響漸近。

景瑗抬腳將人踹進紗帳，糖罐扣翻時飴糖王爺正巧糊在季繁胤眉心。她扯落床幔轉身迎向叩門聲，袖中輿圖邊角掃滅燭火前，分明映出半夏發間玉蜻蜓掠過窗欞的殘影。

門扉輕響三聲，景瑗攏著松垮的寢衣拉開條縫，正撞見半夏踮腳去夠檐下風鈴。小丫頭發間玉蜻蜓的薄翅沾著夜露，隨動作折射出幽藍碎光。

“呀！姐姐屋里怎有龍腦香？“半夏鼻尖微動，繡鞋踩著門檻就要往里探，“莫不是偷藏了王爺賞的安神香？“她腰間新換的瑪瑙禁步撞在門框，驚得雪鸮撲棱棱撞翻妝奩。

景瑗反手扣住將傾的螺鈿匣，碎玉流蘇纏上腕間銀鈴：“深更半夜的，倒學會翻窗聽壁角了？“她指尖拈起片碎瓷，映出紗帳后玄色衣角，“莫不是來討白日摔壞的步搖錢？“

“姐姐慣會冤枉人！“半夏鼓著腮幫子掏出個錦囊，倒出滿把沾著朱砂的梅子糖，“崔記掌柜說新糖要用黃連水淬過才甜，我特意...“她忽然噤聲，翡翠耳墜晃過拔步床雕花時，帳內銀鈴無風自動。

景瑗捻糖的指尖驀地收緊，糖紙暗紋在燭光下蜿蜒成玄甲衛令箭模樣。窗外驟起鴉啼，半夏哎呀叫著撲向窗欞。

“小雪叼來的玩意兒！“她搶先拾起塞進景瑗掌心，冰涼筒身刻著云州童謠，“姐姐快瞧，這像不像咱們藥房丟的稱藥桿？“

更鼓聲穿透雨幕，半夏蹦跳著退向回廊。

紗帳微動，季繁胤指尖挑著被飴糖黏住的銀面具踱出暗影：“十年過去，這丫頭裝傻的本事愈發精進。他摩挲著雪松枝上的焦痕，“你可知她摔斷的翡翠步搖里，嵌著玄甲衛的虎符殘片？“

驚雷炸響，景瑗袖中輿圖應聲而展。朱砂標記的雪松林深處，墨漬新描的玉蜻蜓正指向云香曾提過的朱雀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