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隨著郵輪的顛簸搖搖晃晃,狹窄的走廊一前一后響著兩波腳步聲。
那撥人一直跟在他們身后,喬婉卿也不能在這里放手與對方分道揚鑣,只好繼續挽著他往前走。
“到了。”裴觀寂停下腳步,拿出鑰匙打開了客房的門,帶著喬婉卿走了進去。
喬婉卿借著進門的時機微微側過臉,向后瞥了一眼,眼角的余光掃見了離得較近一人腰間別著的配槍。
她指尖顫了顫,心情頓時沉重起來。
……
門被關上,外面的那些人停在門口,沒有再繼續靠近。
一進屋,喬婉卿就松開了挽著裴觀寂的手,往后退了兩步跟他拉開了距離。
“這位先生。”她抿了抿唇,抬眼望著裴觀寂,“我已經按你的要求來做,現在你是不是該想辦法讓我回去了?”
柔和的燈光映亮屋內,裴觀寂轉過頭,這才第一次仔細看清她的模樣。
面前的女子穿著白色呢子大衣,遠山眉,淡朱唇,是很標準的東方美人長相。長睫之下的眼眸明亮,眼中卻沒什么情緒,如同兩口沉寂無波的古井。她的聲音倒像氣質一樣清冷,整個人宛如畫中所述的洛水仙子,讓人覺得疏離又縹緲。
裴觀寂原本以為她是富貴人家留洋歸來的嬌小姐,但是見她這般泰然自若的神態,又感覺不太像。
他思忖著說:“如果小姐不介意,明天就跟我一起先在江城港口下船,然后我再安排人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
喬婉卿沒想到他去的也是江城,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裴觀寂,問道:“你是江城人?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我是在江城做點小生意的商人,姓祝。”
撒謊。
喬婉卿在心里想。
眼前這個自稱姓祝的人年紀看著與自己差不多大,但是衣著不凡,舉手投足的氣質優雅矜貴,一看就不是小本生意的老板。更何況若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又怎會有那么多人大動干戈地想要對他不利?
不過喬婉卿兩輩子都待在江城,也從未聽說過江城還有姓祝的富商。她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衣袋里的槍柄,也不戳破對方的謊言,只是說道:“我怎么相信祝先生的話呢?”
裴觀寂走到衣架邊,從架子上懸掛的槍袋里拿出一把手槍,拿在手里晃了晃:“小姐不信我,總可以信江城軍吧?”
那手槍是江城軍中制式,喬婉卿有些意外,沒想到此人與軍中還有些關系。
如今時局動蕩,各地軍閥混戰割據,擁兵自重。其中最大的兩個軍閥集團就是裴家與寧家。以貫穿全國的楚水為界,一個牢牢掌控著南方,一個盤踞在北方。
南裴的勢力從楚水下最富饒的魚米之鄉一直延伸到整片西南,把控著全國的經濟命脈。而北寧礦產與自然資源豐富,地勢天然易守難攻,簡直就是銅墻鐵壁一塊。因此南裴與北寧兩個派系一直隔著楚水遙遙對峙,誰也沒有率先開戰的意圖。
江城屬于南裴軍的控制范圍內,有著不輸首府的繁華,而裴總督軍府就坐落在江城城中。
裴督軍治下嚴明,江城軍直屬于裴督軍府,信用自然是一諾千金。
“這把手槍被人動了手腳,已經不能用了。”裴觀寂將槍放到書桌上,往喬婉卿面前推了推,“送給你當個信物,日后如果有困難,可以拿著它來江城的恒昌典當行來找我。”
“我可以承諾為你做到你想要做的任何事,但是前提是你要做的事情與我的利益沒有沖突。”裴觀寂的手指點了點桌子,“就當是報答今天的恩情。”
漆黑的槍身在燈下泛著冷硬的寒光,映在喬婉卿的眼中。
她沉吟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將槍接了過來。
亂世之中,有了兵權就等于有了絕對的話語權。喬婉卿在國內并沒有軍中的人脈,收下這把槍,等于多了一道保險。況且回國之后,與喬家免不了一番纏斗,助力自然是越多越好。
“還不知道小姐怎么稱呼。”
喬婉卿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姓程。”
青年垂下眼,溫和地對她笑了笑:“原來是程小姐,我記住了。”
空氣忽然沉默了下來,兩個各懷鬼胎的人對視了一眼,又紛紛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各自在心底猜測著對方的真實身份。
……
時間也不早了,喬婉卿草草吃了帶回來的面包,跟裴觀寂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閑話,隨后就和衣靠在長沙發上,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這一夜過得很快,喬婉卿感覺自己才安頓下來沒多久,就被一陣“喀啦喀啦”的細碎動靜吵醒。
睜開眼的時候,細碎的動靜更大了。客房的門把手轉了轉,門板還在不停的搖晃著,似乎是有人要從外面破門而入。
喬婉卿意識到,之前在餐廳跟著他們的那些人,正在門外撬鎖。
“別怕。”
裴觀寂醒的比喬婉卿還早,他伸手將喬婉卿從沙發上拉了起來,低聲安撫道:“再過半個小時,船就要靠岸了。”
喬婉卿下意識想要看手表,又想起屋內沒有開燈,只能作罷。
窗外的天空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此刻大約是凌晨左右。外面的人估計是想抓住這最后的時機搏一搏,才敢光明正大的撬鎖。
“房門我反鎖了,不是一撬就開的。”裴觀寂又說了一遍,“別怕。”
他已經悄無聲息地貼到了房門后,喬婉卿點了點頭,一邊活動著手腳,一邊從衣袋里拿出手槍,悄悄上好了膛,在沙發后蹲下來。
“你槍法怎么樣?”
“一般。”
“我們雖然是裝出來的假夫妻,但現在可真是一條船上的人。”裴觀寂嘆了一口氣,半真半假道:“程小姐,我可把我的命賭在你的手上了。”
喬婉卿說:“祝先生是不是忘記了一句話?”
門口的聲音越來越響,她甚至可以聽見一門之外焦急的咒罵聲。裴觀寂的臉上依舊絲毫不見驚惶,反而饒有興致地轉頭看著喬婉卿:“是什么?”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鎖芯發出一聲彈響,房門應聲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