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備而來就好。
陳瑛跟吳婕話了別,沿著小樓門口的小路向外晃晃悠悠的走著,腳下的步法按照文汝止教的法子,深深淺淺的渾身用著力氣。
拳術講究力從腳起,所以不管是哪一門哪一派,最根基的功夫就是樁功。
但是樁功不是扎馬步這么簡單,不管是那一路拳術,差不多都有三類。
第一類叫靜樁,不同的拳路姿勢或許有不同,但根子差不多都是扎馬步,這個是練腳力的。有些無良師傅故意不傳真貨,為了多騙些錢,經常忽悠傻小子們扎馬步。
這個東西不能說是沒用,但你就算練上十年,真交手的時候也是一點用沒有。
第二類就是動樁,這是步法和勁法合一,真正的練法。比如詠春一脈的二字鉗羊馬,就是靜樁的功夫,但要練習發力,還是要從轉馬練習發力的辦法。
等靜樁和動樁練得通透,最后就是所謂的“化樁”,便是將發力的勁法融入自己的日常習慣,行走動臥無不依法,練到了這一步就算是洗去了原本藩籬,還原了這一門拳術的本來面目,終于登堂入室了。
陳瑛自然是不懂這里面的道理,這些都是文汝止剛剛跟他講過的。
“以拳術為內壯之法,這條路子我可以試試。”
陳瑛循著文汝止的教訓,緩緩煉著八卦掌之中的步法。
按照文先生的說法,八卦這一門靜樁上的功夫要求不多,重點在于動樁。而動樁上的步法便是趟泥步,走起來跟在泥地里趟著走一樣,小心貼著將步子送到前面,不必太大,動作可以緩,但是要小。
太極奸,八卦滑,最毒不過形意把。
遠遠看著跟正常走路差不多,但關鍵在于腳下的步子借上力道。
這如何發力,如何變力,洋洋灑灑一大篇文章。文汝止沒有藏私,教的仔細,陳瑛事涉自身學得也用心。
反正閑來無事,就按照吩咐老老實實的邁著步子。
這一走,時間就長了,只是順著大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左右都有人,陳瑛也就不著急,緩緩地走著。
耳邊忽然聽見有人講話。
“靚仔,你走路奇奇怪怪,借一步說話。”
陳瑛聞言一抬頭,就看見路邊站著三個少年,穿著花紅柳綠的衣衫,一個個橫眉皺眼,愛笑不笑的湊了過來。
“怎么?”
陳瑛看著湊過來的三個人,這三人都不是什么善類,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不用說也知道是游蕩在街上的爛仔。
“沒什么,兄弟你哪個字頭,拜過咩山啊,大家江湖救急,借你幾蚊花花。”
三個人說著就湊了過來。
陳瑛下意識地一摸褲兜,文汝止送的那柄短槍還在口袋里。
他倒不是怕打,只是若是打起來露了這個家伙,光天化日的少不得有些麻煩。
“唉唉唉,三位大佬,且慢,大家自己人來的。”
一個花襯衫的小矮個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一溜煙地站到陳瑛身前。
“三位大佬,小弟和安勝的花衫榮,三位大佬叫我阿榮就好。”
他說著從口袋里摸出幾根香煙。
“各位大佬,這個靚仔是我的兄弟,給個小小的面子啦。”
“挑那星,長勝的人?”
“是啊,我阿大是肥熊哥,不知道幾位是哪個字頭的兄弟。”
“原來是肥熊哥的馬,我們是老樂的人,算啦,本來看這小子衣著光鮮,想討個利市祝他發財,既然是你們長勝的人,大家都是和字頭,那就算咯。”
領頭的爛仔嘿嘿一笑。
“我阿大是長毛發,我叫細狗,以后大家多多親近啊。”
“唔好意思,若是平常定要請細狗哥飲兩支啤,不過我大佬正在旁邊看大戲,我怕他怪我招呼不周。”
“好說,好說。”
三個爛仔隨便招呼一下也就走了。
花衫榮糊弄走了這三個爛仔,轉過頭跟陳瑛打招呼。
“瑛哥,你不是發瘟,現在好啦?”
這人似乎是“我”的朋友。
“好些了,出來溜達溜達。”
“太好了,瑛哥,你一定要幫我啊。”
“幫你?”
“我阿大召集小弟曬馬,每個人都要帶五個人去聽令,不然就要執行家法,你也知我無有咩江湖地位,喊不動人,不如幫我充個數吧。”
“充數?”
“大家兄弟一場,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大佬。”
“你大佬不是肥熊的嗎?”
“好啦,瑛哥,我不該不聽你的去當古惑仔,但是我也沒辦法啊,要生活的嘛。”
“生活?”
“是啊,曬馬有辛苦錢的嘛,拿著把西瓜刀,在后面充樣子,也不用真的砍人,人家喊丟雷老母,你也喊丟雷老母,大家老母丟來丟去,站幾十分鐘,最多不過是喊個口干舌燥,大佬們去講數,每個人都有五十蚊的紅包去飲茶。”
“別人打工辛辛苦苦一個月三百蚊,你在那里一站就有五十蚊。真是活躍港九經濟,藏富于民的好事啊。”
“這么好的好事,你怎么會湊不齊人呢?”
“瑛哥,不是吧,大家這么多年老友,這個時候你還要取笑我?誰叫我老母老豆恩愛,生了那么多兄弟姐妹,我做古惑仔也是為了補貼家用,抽點紅包給弟妹買叉燒,沒人愿意幫我啊。”
花衫榮一臉沮喪。
“連這種錢也黑,老兄,你真的不適合混社團啊。”
“我這次若是湊不夠人手,怕是斬人就沒我份,以后沒得油水撈,我倒是無所謂,可憐我那個七妹,還等著我買排骨回去煲湯……”
陳瑛聽到這里覺得好笑,不過心里十分清楚,這種忙幫不得。
一來這個花衫榮到底是什么來路,自己著實是不清楚。
二來口袋里還有把短槍,碰上這些江湖事容易惹出是非。
“無所謂啦,我這里還有點錢,咱們去買些排骨……”
陳瑛還在跟花衫榮聊天,就聽到后面有人喊道。
“花衫榮,正撲街,就帶來一個靚仔?”
轉頭一看,一群人已經黑壓壓的壓了過來,領頭是個只穿一件西裝外套,露出整個肚皮的矮個子,脖子上掛著手指粗的一條金鏈子,好似一條咬斷了狗鏈的沙皮犬。
“是啊,大佬,我好兄弟雙刀瑛,好靚的身手,學蔡李佛的。”
“在后面跟上啊,挑那星。”
一群人潮水一樣涌過來,直接把陳瑛和花衫榮裹了進去,里面幾個跟花衫榮相熟的爛仔還過來打了個招呼。
而陳瑛自己則是莫名其妙的被人遞過來一根空心鋼棍,花衫榮則是抄出來一把西式廚刀。
這一行人差不多上百,跟蠕蟲一樣碾過街道,而周圍的攤販和市民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該干什么還干什么。
陳瑛看著手里的家伙,莫名覺得好笑。
這日子還真是稀里糊涂。
“雙刀瑛?”
“瑛哥,行走江湖,字號當然要響亮些,又不是去做鴨,難道叫老藕瑛才夠威嗎?”
花衫榮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
“多謝瑛哥,這次紅包我一蚊不抽,該給多少一定給多少。”
“算啦,你拿回去買老藕吧,老藕煲排骨,也是名菜。”
肥熊領著一群人沿街走,走到了一家戲院門口,早有另外一干爛仔在那里等著。
“肥熊,你倒是夠膽,明明知道我跟了雄爺,你還敢到我的地頭鬧事?”
領頭的大漢渾身筋肉虬結,一雙三角眼兇狠地盯著肥熊,他手里捏著煙頭,后面是一群抄著家伙的小弟。
“火龍,當年大家一起拜過關二哥,你現在要過檔,有沒有問過諸位叔公?”
“挑那星,長勝的那干老東西,一個個皺過春袋,你鐘意給他們又吹又舔,你自己去啊,干老子屁事。”
“背祖忘宗,我就要執行家法。”
肥熊歪著脖子。
“跟你過不去的不是我肥熊,是和安勝千萬弟兄,是江湖規矩,知不知義字咩寫?”
“丟雷老母,你勾二嫂搞大人家肚皮,仲有臉面同我大小聲?肥熊,不要說我唔給你面。”
兩邊彼此嗆聲,一個嗓門高過一個,基本上把各自當年干過的爛事一一翻了出來。
“花衫榮,你跟的大哥好氣派,勾搭自己大哥的老婆,還弄大肚子。”
陳瑛聽了當真覺得開了眼界。
“瑛哥,爛仔就是這樣的啦,我大哥還是港九警方的金牌線人,出賣的手足可以坐滿兩輛小巴,真講義氣也不會做古惑仔咯。”
兩邊舊賬翻了個七七八八,最終進入到了最后的講數環節。
“火龍,大家到底一個字頭出來,明天八點鐘,有骨氣,我擺三席,你夠膽就過來四四六六講清楚,無膽我和安勝就掃你的場,掃到你叫老母。”
肥熊歪著頭一聲喊。
“好啦,今天這番大戲算是唱完,收工咯。”
花衫榮伸了個懶腰,陳瑛仔細一問才知道,港九如今的所謂幫會都是這樣,一開始找一群人拎著家伙在街上轉幾圈,這就叫曬馬,之后就是講數。
無非就是大家躲起來勾兌一番,這才是爛仔的日常,什么動刀動槍的事情基本沒有。
開玩笑,不過是出來混飯吃,為咩要砍個腸穿肚爛。
真正要動手,也是掛著名頭的紅棍帶著精銳兄弟,三四個人偷襲,把那家伙斬到撲街,絕對不會搞什么大規模械斗。
“市面上要安定繁榮,各家做多少,是大檔,粉檔、雞竇,都是差佬們劃好的,差佬上面是鬼佬,不過是在這里假打咯。”
花衫榮正在這里解釋,后面忽然有人大聲喊道。
“挑那星,你們長勝這般爛仔,打又不敢打,日日在這里嗚嗚渣渣咿咿呀呀,喺呢度裝咩?唱大戲?”
陳瑛順著人影望過去,街面另外一邊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一隊人馬,手里拎著各色家伙,領頭的穿著一件黑風衣,肩膀上扛了一把長刀,頭上裹著白布條,看著就像是個狠人。
“挑那星,咩來路?報個字號。”
“字號?我系雄爺門生,沙威。”
他說著一抖肩膀,雪亮的長刀立時出鞘,刀光猶如匹練一般,在他身上轉過一圈。
“諸位手足,跟我斬死這干撲街。”
一聲令下,身后的小弟們抄起家伙就殺了過來,看那個氣勢,跟肥熊這邊五十塊請來的群眾演員根本沒法比。
“撲街,早就知道蘇雄不講江湖規矩,沒想到派來了喪威,失算,瑛哥,跑路先啦。”
花衫榮拉住陳瑛,向著另外一邊就跑過去。
于此同時,本來跟肥熊講數的火龍也是大笑一聲,身子漸漸往人群里面退去,不過手下的小弟們卻是拿著家伙逼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