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瑛將榮億街破廟的事情前后大體講了一遍。
還將莫聲傳所說的“養(yǎng)煞之法”也就是那個什么《寂滅陰雷煞》的煉法默寫在了紙上。
“莫鎮(zhèn)的事情,我當年還真知道一二。他自稱魁星踢斗乃是其所創(chuàng),這話大差不差。”
文汝止看著那《寂滅陰雷煞》的紙張陷入了某種回憶。
“這項絕技本來在江湖上失傳已久,是他在某處古墓之中找回,后來傳入我教。不過我傳你的版本與他所尋得略有不同,是我自己從江湖上搜尋而來。”
陳瑛心里清楚,比起跟自己有淵源,認真當個好老師的文汝止,那個困在幽冥之中的莫聲傳當真沒有多少可信度。
“不過這個煉法是有問題的。”
文汝止解釋道。
“習武之人,氣血強壯,猶如大日行空,百邪辟易。但是煞氣多半都是陰邪之物,引煞入體,等于是將自己往邪祟那條路上引,若是根基不牢,就會出大問題。”
“這也是我遲遲不傳你引煞入體的原因。”
“那這部功法?”
“引墳墓附近的積尸氣入體,鍛煉出一道陰雷,能夠以雷音反哺肉身,強壯臟腑,只從這里看,這是極好的功法。”
文汝止最后加了一個評語:“放在我教之中也屬于上乘。”
陳瑛知道,前面夸了這么多,后面一定有個轉折。
“只是這功法對積尸氣的需求太大,一開始找個墳地就足夠了,若是煉上月余,怕是一座亂葬崗都不夠。而且對積尸氣的需求不止是量上,還有質(zhì)上的要求,最后一步步就要主動進入幽冥。”
“長此以往,人不人,鬼不鬼。雖然不是邪祟,但是跟邪祟也差不多了。這位莫前輩應該是沒存著什么好心思。”
文汝止掌上用力,將寫滿了《寂滅陰雷煞》的薄紙揉成齏粉。
“這么說,他是故意安排下了釣餌。”
“你若是真練了,少不得要再去求他。”
文汝止笑了笑:“這等手段,太過江湖。”
陳瑛點了點頭,的確,有效,但是上不得臺面。若是被人看破了手腳,反而落了下乘。
“莫鎮(zhèn)之事……”
“與我等無關。洪門本來就規(guī)矩不嚴,這位莫前輩當年也是半黑半白。”
文汝止接著補充道。
“他是前朝的爪牙,還是洪門的義士?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
陳瑛點了點頭。
這樣的人物,說是半黑半白,實際上也就是不黑不白,誰也不會信得過他。
“前朝養(yǎng)尸之事,我也有所耳聞,而且不止是莫鎮(zhèn)那一處。當年鼎故革新之時,也滅了幾頭妖物。只是無終城的旱魃已經(jīng)成了氣候,現(xiàn)在也不是過問那尸王的時候。”
文汝止沉默片刻。
“婆婆那邊,還是要再看看。無終城經(jīng)此一亂,正在墜入幽冥深處,若非如教主一般當世第一流人物出手,恐怕……”
文汝止沒有多說什么。
但是陳瑛心里卻莫名多出幾分信心。
一來是陳婆婆修持的手段跟那引煞入體差不太多,都是本身越來越趨向邪祟。
在幽冥之中,就像是回了老家,反而比陸正行這等武道高手來的自在。
而那個徐人英縱然是風水名師,若是他的手段需要提前布局,有一大堆施法前搖,在幽冥之中絕對不會是陳婆婆的對手。
“事在人為,弟子也會努力的。”
文汝止瞧了陳瑛一眼。
“還是謹慎些好,來吧,我再教你些拳路上的變化,如今這一耽擱,恐怕日后見面就少了。”
“老師放心,弟子一定會記得那支照夜燃犀……”
“糊涂。”
文汝止出言打斷道:“那是我的任務,跟你沒有關系的。你若是找到了,豈不是能定我走漏消息的罪名?就是找到了,偷偷通知我就好。”
“弟子明白。”
陳瑛嘿嘿一笑。
文先生也不是純?nèi)坏氖劳飧呷耍彩牵蠹艺f到底都是打工人罷了。
文汝止又是提點了幾句拳術上的要害,不過陳瑛還惦記著小樓那邊的情況,也就跟文汝止趕忙告了假。
小樓目前看上去是被鎮(zhèn)壓了下來,可誰知道后面又會有什么變故?
如今世事紛亂如麻,小樓已經(jīng)成了陳瑛心里最要緊的地方。
話別了文汝止,重新登車回到小樓,一路上再沒有什么邪祟攔路。
小樓門口那盞燈不知道何時消失了。
陳瑛看著訝異,低頭走進小樓,一樓的座鐘還在緩慢的轉著,然而樓內(nèi)靜悄悄的。
難不成又有變故?
陳瑛心里憂急,黑犬自影中一躍而出,向著四樓狂奔而去。
一到四樓,就看見那盞青銅燈擺在地上,幽綠的燈焰在空中緩緩舞動。
“是阿瑛回來了嗎?”
沙啞的聲音從屋子里傳來,陳瑛轉頭望去,吳婕已經(jīng)從房門里走出來,她的肩頭落著一只巨大的烏鴉。
那烏鴉頭上生著七只眼睛,兩只蒼白的爪子正搭在吳婕肩膀。
“婆婆?”
陳瑛望向烏鴉。
“好孩子。”
烏鴉低聲說道:“幸好有你,那姓徐的才沒有得逞。”
“婆婆,你現(xiàn)在?”
“我在無終城中,那旱魃成了氣候,生出了靈智,它要把我們這些人困死在無終城內(nèi),不過我還沒事。我分靈至此,就是怕肉身出了變故,不過幸好有你和阿婕在,免了我的后顧之憂。”
“都是我們應該……”
“之前的事是我錯了,不該抱殘守缺,但是幸好亡羊補牢,猶然未晚。”
那只巨大的烏鴉看著陳瑛,眼睛之中盡是慈憫。
“不過形式如此,現(xiàn)在我要你們搬出這座小樓。”
“搬出去,可是婆婆你的肉身。”
陳瑛記得分明,陳婆婆壽數(shù)將盡,陰神已經(jīng)無法重歸肉身。
“這正是我要說的,我雖然是陰神修行有成,但是也不能遠離肉身太久。”
烏鴉看著陳瑛:“你們二人搬出去,我這就讓小樓重歸幽冥,靠向無終城。”
“我到時候會煉掉這具肉身,了卻因果,看看有沒有向后一步的可能。”
“若非如此,怕是連旱魃這一關也過不去。”
她說的輕描淡寫,但是陳瑛能聽出來這個計劃里的兇險。
要讓這詭異的小樓靠向無終城,等于是將自己隨時化為邪祟的肉身送入幽冥之中。
“百尺竿頭需努力,十方世界是全身。”
烏鴉張開雙翼。
“阿瑛,你要記住,當斷則斷。”
陳瑛默然。
吳婕收拾東西很快,這小樓里真正值得她收攏的東西沒有多少。
幾件古老的器具,那盞油燈,一柄如蛇般蜿蜒的短匕,幾冊竹簡……
而陳瑛更是沒有什么要收拾的。
七目烏鴉一直看著他,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但是最終還是一言不發(fā)。
最終吳婕打包好了行囊。
“婆婆。”
陳瑛看著那只巨大的烏鴉。
“傻孩子,快走吧,日子要往前看,不要總是往后瞧。”
兩人提著包裹走下小樓,清伯木然地站在小車旁邊。
在濃厚的霧氣之中,響起一聲凄厲的鳥鳴,小樓的影子漸漸在霧氣之中淡去。
“婆婆……”
吳婕靠向陳瑛的肩膀,淚水不斷地滾了出來。
“她會回來的。”
陳瑛拍打著她的后背。
“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