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左拐右拐,很快就轉到了一條大街上。
街面上并不能算蕭條,路面上車輛不多,但是街道兩旁的店面都很熱鬧,街邊的小販不少,能看見穿著綠色制服的警員巡邏。
陳瑛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里忽然想起來“人間煙火”這四個字。
大日朗照,在輝煌的陽光之下,似乎所有的神神鬼鬼都消失了,眼前就是個平安祥和的人世。
“相公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
“嗯。”
按照吳婕的說法,給自己找個練拳的老師這件事是昨天晚上陳婆婆來找她說的。
也就是說陳婆婆來的時候,自己應該在樓下跟那個老鬼聊天。
阿婕應該是知道自己昨天半夜起來的事。
“婆婆昨晚是什么時候來的?我躺了半天,沒聽到有人聲……”
“相公還不知道吧,婆婆有入夢的本事。她是在夢里安排好的。”
“入夢?”
“沒錯,就是到別人的夢里去。”
“可以教我嗎?”
陳瑛看著吳婕白凈的手腕。
“婆婆有誓言,不能傳給自己家人,所以傳給了你,你沒有立誓,自然可以傳給我。”
吳婕苦澀一笑。
“相公還是沒有想起來么?”
“嗯,以前的事一件都記不起來了。”
“其實婆婆也是有苦衷的。”
吳婕解釋道。
“婆婆出身中州,跟阿公都是高手,中州妖鬼作祟,恩怨很多,公公死在了中州,相公的爹娘也是一樣。婆婆自己帶著相公來到了這港九城,算是金盆洗手,再不問當年的那些舊事。”
“本來以為這樣,就可以護住相公周全,往后在這里過著平安日子,但是沒想到有些人還是不肯收手,連相公也盯上了。”
“婆婆其實十分后悔,她說若是知道有今天這一日,斷然不會立下當年的誓言。只是現在相公要學婆婆的東西,恐怕也是晚了。”
吳婕講這些當年過往,陳瑛大概也就腦補了一段當年的江湖往事。
陳婆婆跟老頭都是精通各種術法的高人,行俠仗義得罪了各路高人,江湖恩怨禍及家人,老太太心灰意冷,拉著乖孫遠遁,從此以后金盆洗手不問世事。
但世事難料,過了十幾年,仇家最終還是上門,把自己的前身性命取了。
“晚了?”
陳瑛好奇地問道。
“天下宗脈萬萬千千,不止是我們,扶桑、洋人,各家都有各家的一套東西。婆婆所修習的這些東西要以觀想為根本,越高明的手段,對心神上的要求也就越高。”
“所謂三魂七魄,心神乃是神魂之流變。對相公下手的人用的是叫魂的法子,生生拘走了相公的三魂,即便是婆婆有法門叫了回來,這一來一去之間,神魂已經受了重創。”
陳瑛聽到這里其實很想說一句。你婆婆其實沒叫回來。
“所以相公現在若是修習婆婆的那些本事,實在是有害無益,若是出了什么紕漏,或許會火上澆油,出什么大問題。”
“所以……”
“眼下要用個外壯的法子,這次請相公來拜的這位文老師,乃是婆婆當年的舊識,他最近幾日在港九這邊落腳。”
“練拳腳?”
“氣血剛猛,也能降服鬼神。”
“鬼神?這世上有神么?”
這也是陳瑛的一個疑問。
陳婆婆的小樓里,租戶全都是各路鬼怪。不,更恰當一些的說法是陳婆婆的小樓就是關押鬼怪的監獄,而陳婆婆更類似牢頭的角色。
既然有鬼,有沒有斬妖誅邪的劍仙,救度世人的圣賢,高高在上,執掌一方天地的神明?
“神?”
吳婕的臉上忽然多了一絲沉重。
“或許有,誰也沒見過。這世上多得是假借神明之名的邪魔外道,也有些教門尊奉某一位神明,只是真正的神仙,自古至今只是些若有若無的傳說。”
“如果說真有什么神明,看看如今這個世道,多半也是邪神。”
汽車緩緩停下,街道兩邊依舊熱鬧。
這是一間藥鋪,正中央掛著一個“衍恩堂”的黑底金字牌匾,兩邊掛著一幅對聯。上聯寫著“寧可架上藥生塵”,下聯是“唯愿世人皆無病”。
里面人來人往,顯然買賣十分興旺,跟這招牌對不太上。
那位名為清伯的老人打開車門,陳瑛小心地走了下來,輕輕說了聲謝謝。
如今大日高懸,燦烈的陽光照得自己感覺略微有些目眩。
我到底還不是鬼,不然怎么能耐得住這等日頭暴曬。
一個念頭至此,陳瑛心有所感,忽然轉過頭去。
只看見這家藥鋪的樓頂屋檐處,蹲著一團黑漆漆的影子,兩只巨大的羽翼下面,裹著個穿著破爛衣衫的老太太,她身上披著一件不知道多久的麻衣,一對翅膀從肋下生出,手腳都如同鳥爪,昏黃的眼睛正惡毒地盯著藥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群。
陳瑛抬起頭看它,它仿佛也有所感應,轉過頭盯著下面的陳瑛。
“這是疫婆,最愛吸食病人的精血,本來有病,被這等鬼物稍一折騰,就要沒了命。”
吳婕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它在這里守著,算是捕獵嗎?”
“差不多。”
“怎么沒有人來管?”
吳婕并沒有正面回答。
“相公這一番遭遇倒是開了夜眼,這些能日行的鬼物不是一般人能對付得了的,這疫婆的本領放在整個嶺南都是有數的。”
“為什么不收了它?”
陳瑛看著那頭名為疫婆的鬼怪,顯然它尋覓到了新的目標,此刻振開雙翅,如同一只真正的梟鳥一般沖上天空,向著遠處飛去。
“因為舍不得。”
一個聲音從藥鋪里傳出來。
陳瑛轉過頭看過去,只看見一個又高又瘦的中年人緩步走了出來,他身上穿著一件長衫,鼻梁上架著一副玳瑁眼鏡。五官只能說是周正,但是整個人透著一股逼人的氣勢,就像是一柄直插天際的長槍。
“你就是陳瑛?”
中年人略微瞇了瞇眼睛。
“三教總流傳,一只清香福如海。敢問老兄,入得幾處寶山?燒得多少好香?”
“文先生說笑了,相公他并非本門之人。”
阿婕客氣一聲。
“婆婆叫我向您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