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驪王府內,風雪似被竹亭溫柔攔下,別處皆覆著厚雪,唯亭中自成一方小天地。
湖面冰層下,幾尾魚兒仍不知冬寒,自在游弋,攪碎一簾冰下幽夢。
楚祁靠坐在圍欄邊,骨節分明的手把玩著一把短刃,刃光在雪色里泛著冷意。
發邊小辮的紅繩垂著顆珠玉,隨他擦拭短刃的動作輕輕晃,如他幽黑如墨的眼,牢牢鎖住不遠處湖面上那具身影。
燈火下,眼線臨死前的話像條蛇,在他腦海里不斷扭動——皇叔安插的人,竟死前抖出錦弦是天煞命格這般驚天秘事。
原來楚亦然能從絕境掙扎而起,是身邊藏著這么個關鍵籌碼。星象預言若真應驗,這盤棋,殺或留,只能看造化了。
“祁庚怎還在此,夜里涼薄,當心著了寒?!?
楚祁回頭,素衣婦人握著佛珠立在那兒,慈和笑意裹著夜色漫過來。
他瞥向湖面尸體,似無懼驚到她,側身道:“姑母明知夜寒,還尋來,定是有事?!?
婦人笑坐石椅,從懷中取出幅畫,攤開時帶起縷暗香:“你最是聰慧?!?
“這是臨淵京中未婚嫁、母族勢大的小姐畫像。聽聞皇上要辦流觴宴,屆時世家女齊聚,你挑挑,也好為前程添助力?!?
他接過畫,漫不經心掃了一遍,興致缺缺。
腦海里卻不受控地浮出一道身影輪廓,連唇角不自覺揚起弧度,自己都沒察覺這笑意因何而生。
“祁庚可是有了人選?”婦人目光凝在他臉上,小心翼翼探問——從未見他露出這般柔和的笑,里頭藏著連他自己都沒理清的情緒。
楚祁合起畫軸,指節叩了叩桌面。在他眼中,靠母族攀附、囿于內宅爭風吃醋的女子,不過是無用花瓶。
他更傾慕有膽識謀略之人,就像城西郊外,獨身應對惡犬圍攻、游刃有余的錦弦。那樣的女子,新奇又難琢磨,越難觸及,越叫人欲罷不能。
“姑母不必操心婚事,眼下有件要緊事相商?!彼鬼?,斂了笑意,聲音沉得像浸了雪水。
“喔,能讓你說‘要緊’,倒叫我好奇了。”婦人捻動佛珠,笑里帶了幾分探究。
楚祁指尖摩挲袖角,緩緩開口:“先前地下交易的中間人,已交出武安府購兵馬的狀目。”
若呈給陛下,楚沉怕難穩高位,謀逆大罪興許就扣他頭上。話語輕,卻藏著翻云覆雨的力量。
這是鏟除異己的良機,可他總覺順遂得反常。
罪證來得太容易,像張誘人又危險的網。于是他想借刀試探——把目光投向太子,與楚亦然合謀,讓楚亦然去呈送罪狀。
出事便抽身事外,畢竟遞狀書的不是自己。
楚亦然主動結盟時,楚祁又驚又喜。
朝堂多股勢力,總歸是助力。他順勢應下,卻沒急著卷入儲君之爭——這盤棋,慢慢下才有意思,有些事,急不得。
“茲事體大,借勢之招妙極?!眿D人轉動佛珠,目光掠過湖面尸體,神色平靜得像見慣了生死。
她想問府里奸細是誰,可楚祁神色隱晦,似有隱瞞,便識趣地沒再追問,佛珠轉動聲,在雪夜里輕輕響著,裹住一亭的權謀與秘辛。
險棋成效,終要憑結果定奪。
他猛地擲出短刃,寒光刺破夜,直直插進湖面尸體旁的冰層。
剎那間,平整冰面迸裂出幾道細痕,似毒蛇吐信般蔓延,待觸及尸體所在,冰層不堪重壓,裹挾著尸體碎落河水,鮮血在暗夜里緩緩暈染開,為這局權謀添了抹刺眼猩紅。
比起皇位,他更覬覦軍政大權在握的樞密使位,那才是能真正攪動風云的利刃。
皇帝寢殿偏殿連廊,一抹身影如暗夜貍貓,飛速穿梭。
直至隱僻空置屋,推門而入的瞬間,氣息都刻意放輕。熟稔地繞到屏風后。
指尖摸索到原先藏的外袍,這才著手解夜行衣——后襟勒得太緊,她胡亂扯拽,好不容易掙脫束縛,整件衣裳卻已皺得沒法再穿,只能搭在屏風上。
接著找腰上帶子,她慌里慌張摸索,腦子卻混沌一片:方才到底怎么系上的?“煩死了!”小聲抱怨。
剛出口,就聽一道男聲幽幽傳來:“在你后邊左下的位置?!?
“哦,找到了,謝謝啊—”條件反射般應聲,指尖觸到帶子的剎那,她猛地僵住。
這屋子不該只有自己嗎?揉眼循聲望去,看清來人的瞬間,差點魂飛魄散:迷藥藥效明明沒到時辰,這人怎么醒了?!
強壓狂跳的心,她故作鎮定:“真巧,沒想到王子您也出來賞月。”話出口就悔得要死——黑漆漆的夜,哪來的月亮?
“哈我突然想起,呃—”她急著找補,可男人根本不給機會,身影欺近的瞬間——
一陣帶著清冽氣息的陰影籠罩下來,她驚得往后仰,卻撞在屏風上。
腰間被溫熱的手掌輕輕按住,整個人瞬間僵住,臉轟地燒起來,掙扎著要躲開,可那股力量穩穩將她圈在方寸間,掙不脫也躲不開……
曖昧混沌間的掙扎與妥協
或許因對方剛醒,身上僅著單薄里衣??伤逍训煤堋侵侵智娜煌g探去。
她想攔,雙手卻被他空著的左手輕輕壓在門扉上。
上身除了件自己縫的薄內衣,再無遮攔,即便他也穿著衣物,那若有似無的貼合,仍叫她不敢細想。
想從靈識空間取武器,大腦卻因缺氧混沌,沒法集中精力。
他紊亂的氣息在耳畔時近時遠,不知何時,她自己的呼吸也亂了節奏,只能由著他。
心下暗忖:等他停了,定要好好教他守規矩。
待錦弦緩過神,已分不清方向。再回神時,身后不知何時鋪了件外袍,正是她先前脫下的那件。
他取過她的外袍,輕輕披在她身上。
怕她受涼,仔細裹得嚴實,待自己整理好衣物,便抱著她,步伐沉穩地往偏殿方向去。
自己的沖動,終是要擔些后果的,她……會怨嗎?
夜里,錦弦不知何時睡去,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個身影守在床邊,為她拭去眼角未干的淚珠,無聲的疼惜漫過漫漫長夜。
他低念,忍不住低頭,在她殘留余溫的眼角,落下極輕極淡的一吻。
風卷著寒意,手腳早被凍透,可心卻暖得發燙,他不懂緣由,只知面對她時,心會格外柔軟。
她的一笑一顰,都能牽動他全部心緒,唯有貼近她,才能稍稍緩釋心口那縷悵惘。
之后五日,錦弦刻意與他保持距離,非必要便不交流。
她盼著離開,卻因圣命難違困在此處。
所幸,他除了執意與她同榻而眠,沒再逾矩。
她盼時間快些走,盼著十五日后的解脫。
這五日過得沉悶,她困在一方天地,只能對著窗外發呆、昏睡。偶爾他去書房議事,她便偷溜出去,瞧一瞧這深宮景致,觸目所及,盡是復雜心緒。
這幾日,她總被同一個夢魘糾纏。
夢里,前世原主在沙場上浴血奮戰的畫面,與被楚祁斬殺的場景反復交織。
每回從噩夢中驚醒,冷汗都浸透衾枕,睡眠支離破碎。她暗忖,若前世原主真為楚祁踏入后宮,日日面對這無趣宮廷,想來也乏味至極,所幸自己沒這境遇,倒該謝上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