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市的周末晴空萬里，臨近傍晚，陽光與微風透過窗戶的縫隙，透過夾雜著幾根灰絲的白發，灑在一張嘴角長有一顆痣的蒼老臉龐上。

“疊個千紙鶴！再系個紅飄帶！愿善良的人們天天好運來！”

叮咚——！叮咚——！叮咚——！

手機鈴聲已經開始響起第二遍，門鈴聲也持續了不知多久，楊秀芬終于像上了銹的老齒輪一樣，從水缸里拿出假牙，甩了甩水珠，塞進嘴巴，在茶幾上胡亂摸了一圈，找到一雙老花鏡戴上。

她打開自己的翻蓋手機，伸長胳膊把手機盡量拿遠，使勁瞇起眼睛，老年機的字體已經調到最大號，在楊秀芬的老花眼中依然小的像螞蟻。

一首好運來即將結束，楊秀芬關掉電視，按下了巨大的綠色接通鍵，杵著拐杖站起來。

“奶奶！送快遞的在門口敲門呢！你幫我接一下！”

聽筒中傳來了小孫女常子玥充滿活力的聲音。

“你說啥？是玥玥嗎？”

拐杖的噠噠聲中，楊秀芬一邊慢悠悠的朝門口走，一邊朝手機大聲喊了幾句，“大點聲！奶奶聽不清！”

“快遞！收一下！”常子玥拼命喊道，“我在公交上呢！馬上到家！先不說了！”

聽筒里傳來了嘟嘟的忙音。

叮咚——！

聽到屋內的喊聲，門鈴的聲音更急促了些，楊秀芬快走了幾步，她把手機放在鞋柜上，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給摔了。

“來了來了！誰啊！”楊秀芬一邊答應著，透過貓眼往外瞧了瞧，完全沒有意識到對于她的老花眼來說，這是一個多余的步驟。

門外無人應答，于是她打開大門，卻不想眼前空無一人，只有一個長條狀的紙箱子放在樓梯扶手上。

楊秀芬把快遞拿回屋子，用食指按著包裹上的收貨信息，一個字一個字的讀過去。

還沒放穩當，紙箱子突然劇烈的抖了兩下，一陣咔嚓咔嚓的動靜傳來，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啃噬紙屑。

楊秀芬嚇了一跳，傻孫女怎么買活物回來也不說一聲，她趕緊撈起腳上的拖鞋，用鞋尖碰了碰紙箱。

箱面上凸起了一個圓形的小包，像是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

楊秀芬高高舉起拖鞋。

小包被拱的裂開一道縫，沒幾下，一只毛茸茸的腦袋從里面冒了出來。

“和我簽訂契約成為魔法少女吧！”

啪的一聲，拖鞋重重扇了下去。

......

“好痛哦，奶奶。”

白色的貓一般的生物抱著懷里的魔法棒坐在沙發上。

它的頭上頂著一只細長的尖角，長角通體金黃，呈現出螺旋狀，像冰激凌的脆殼扣在了腦袋上。

它的耳朵眼里冒出來兩叢長長的毛發，全身白毛都尾端都透出不明顯的粉色光暈，尾巴出奇的蓬松，甚至比它的身體還要大，正在身后左右歡快的甩著。

“我叫佩羅羅，是一名使魔。”它自我介紹道，“您是常子玥的奶奶嗎？”

“你說啥？奶奶聽不清！”楊秀芬大聲喊道。

一只貓會說話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楊秀芬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一脫離常識的怪狀，她掏掏自己的耳朵，聲音也沒能變得更清晰。

八十歲的老人已經習慣了耳背為交流帶來的困難，她對著白色小貓露出慈愛的笑容。

她杵著大腿站起來，顫顫巍巍的走向廚房，打開柜子，從里面拿出一個黑色塑料袋。

楊秀芬深一腳淺一腳的把袋子拎回了客廳，塑料袋隨著她的腳步嘩啦嘩啦的響。

她把黑色塑料袋放在佩羅羅眼前，“餓了吧，奶奶這有零嘴。”

佩羅羅看著袋子里放了不知多久，已經變了色的花生瓜子，眉毛都縮在了一起，它伸出爪子，試著往里探了一下，在碰到瓜子之前飛快縮了回來。

“奶奶，常子玥在家嗎？”它迅速轉移了話題。

楊秀芬顫抖的手從桌子上拿起自己的老花鏡，一連捅了幾次，終于把老花鏡成功戴到耳朵上。

這時她才歪著頭湊了過去。

“你說啥？大點聲！奶奶聽不見！”她大聲喊道。

佩羅羅深吸一口氣。

“常子玥在家嗎！”它把爪子圈在嘴邊，用最大的聲音喊，“她被選為魔法少女啦！”

“啥？玥玥被魔女抓走了？”楊秀芬嚇了一跳，“誒呦，這可咋整誒！”

佩羅羅嘆了口氣，它的瞳孔閃爍兩下，映出粉色的光。

【不是的，奶奶。】

一道耳熟的聲音在極近的地方響起，仿佛在和大腦直接對話，楊秀芬左右瞧了瞧，只看到沙發上白色的小貓雙眼放光的看著自己。

楊秀芬挨上去，“好孩子，你說話怎么不張嘴呢。”

【這是傳心術，奶奶。】

佩羅羅沒有深入解釋，只是默默探查了一圈屋里的魔力波動。

【常子玥不在家嗎？】它問道。

“玥玥還沒放學呢。”楊秀芬攥住自己的碎花大褲衩，“你剛才說，玥玥被魔女抓走了？”

【奶奶你聽錯了，不是被魔女抓走，是常子玥被選為魔法少女了。】

楊秀芬松了口氣。

“您們年輕人嘴里就是一套一套的。”她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奶奶沒上過學，聽不懂，那個什么少女是干啥的呀？”

【就是穿著漂亮衣服，像公主一樣。】佩羅羅舉起懷里的魔法棒向下一揮，做出一個斬擊的動作，【和惡魔戰斗，拯救世界。】

“你要讓我的小孫女出去打架？”楊秀芬一下子警惕起來，“我家玥玥只有十二歲，她才剛上初中！”

“不是打架！”佩羅羅下意識的喊出了聲。

【不是打架！是拯救世界！】

它直起身子，著急的兩個尖耳朵全都挺了起來，【而且常子玥自己愿意！她每天都在聊魔法少女！】

楊秀芬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老天爺啊，你們不僅要拉我的小孫女去打架，你們還監視玥玥！”

【我們沒有監視，是常子玥在魔法少女論壇里的等級太高了，她從早到晚都在水論壇！】

佩羅羅抓亂了自己腦袋上的毛，奶奶的執拗令它手足無措。

【而且不是打架，是拯救世界！】

它把魔法棒放在桌面上。

魔法棒粉色的殼子反射出劣質塑料的光，大小正合一只手就能拿穩，柄上系著一個白色蝴蝶結，最頂部是一個巨大的粉紅塑料球，因為正面承受了奶奶的鞋底一擊，塑料做的珠子癟進去了一塊。

【奶奶你看，這是魔法少女協會送給常子玥的禮物，我們真的很需要她。】

楊秀芬只看了一眼就哼了一聲。

沒人比她更了解自己小孫女的喜好，才十二歲的小丫頭，小小年紀的卻喜歡穿一身黑，鮮艷點的顏色更是碰都不碰。

這根粉色的棍子一看就要被她的乖孫女嫌棄。

“我老了，說不過你們，玥玥還要學習，我不會讓她跟著你們去打架的。”

她拎起魔法棒，腿腳格外伶俐的站起來就往陽臺走去，目的地直指那整整三箱子的空礦泉水瓶，順勢就要把手里的魔法棒也扔進去。

“奶奶別扔！九塊九呢！”

佩羅羅扒住楊秀芬的褲腿，努力睜大眼睛，試圖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可憐些。

【您可憐可憐我吧，我還沒有成功簽過魔法少女呢。】

【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因為沒有人愿意和我簽約，被趕出魔法少女協會，然后窮困潦倒，饑寒交迫，流落街頭了。】

兩只大眼睛里蓄著淚，泫然欲泣的小眼神讓子孫滿堂的楊秀芬瞬間心軟了下來。

她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些。

“怎么會沒人愿意呢。”她安慰道。

佩羅羅的耳朵搭攏下來，粗大的尾巴也夾在腿間，不再搖晃了。

【她們說我長得像一個姓丘的外星人，和我簽約讓她們生理不適。】

“傻孩子，奶說你去找那些不認識外星人的女孩呀。”

這次佩羅羅把頭埋進胸口的毛里，仿佛一只正在漏氣的氣球。

它實在不想向奶奶解釋自己早就試過所有的可能，那讓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我找過小孩子，她們只會尖叫著把我拍進短視頻。】

【我找過大學生，她們只在乎有沒有學分，開不開實習證明。】

【最后我去問上班族，她們要求每個月至少一萬的工資，還必須交六險一金！】

這些失敗的簽約經歷在它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小可憐樣的。”楊秀芬摸了摸它的頭，卻依舊沒有松口。

佩羅羅只好拽著楊秀芬的手指尖左右搖晃，眨巴著自己的大眼睛。

【這次機會是前輩讓給我的，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奶奶，您給我一個機會——】

叮咚——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門鈴聲。

佩羅羅頓時閉了嘴，隱藏起頭頂的角，坐在地上舔舔爪子，假裝自己是一只長著巨型尾巴的普通小貓。

“來了！”楊秀芬應和道。

她握著魔法棒就要往地上杵，手下一空，才發現手里拿著的竟不是自己的拐杖。

見奶奶扔了魔法棒，佩羅羅馬上就飛撲過去叼住，往尾巴的絨毛里懟了幾下，整根魔法棒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楊秀芬扶著墻，慢吞吞的走回客廳，一屁股坐下開始呼氣。

叮咚——叮咚——

門鈴不耐煩的又響了幾聲，楊秀芬摘下老花鏡，把鏡片懟在碎花大背心上抹了抹，重新戴上。

她不緊不慢的脫下腳上的拖鞋，沖著地面磕了幾下，又套了好幾次，才終于把鞋重新套回腳上。

叮咚——！叮咚——！叮咚——！

在門鈴的催促中，楊秀芬終于夠到她的拐杖，杵著拐杖歪歪扭扭的站起來，挪動著兩條腿往門口走。

“誰啊！”她大聲問道。

急躁的門鈴聲暫時停了下來。

一個窸窸窣窣的，仿佛蟲子在耳邊爬動的陌生男聲響起。

“常子玥，你在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