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地面上兩道影子被月光拉得細長，蕭逸塵突然轉身的動作讓石洛瑤險些撞進他懷里。

她后退半步，正對上他映著月色的瞳孔，“王爺可是想到了什么？“

“你發髻上的玉簪歪了。“蕭逸塵抬手替她扶正簪頭雕著的蘭花，指尖狀似無意擦過她耳垂，“明日卯時三刻，我在內廳等你?！?

石洛瑤摸著簪子怔忪時，那人已背著手走出丈遠。

夜風送來他殘留的松香氣息，她忽然想起這簪子是上元節他親手刻的，當時還劃傷了虎口。

晨霧未散，石洛瑤已抱著鎏金暖爐踏入內廳。

蕭逸塵正俯身察看攤在案上的汴京輿圖，玄色暗紋袍角沾著幾片殘雪，聽見珠簾響動抬頭道：“昨日暗衛查到戶部有筆軍糧款流向石家錢莊。“

“父親絕不敢碰軍糧！“她脫口而出時，暖爐里的銀絲炭噼啪爆出火星。

“所以這潭渾水底下，定有能支使戶部與石家的人?！笆捯輭m用朱砂筆在地圖某處畫圈，“今日家族會議，你且查賬。“

石洛瑤攥緊袖中謄抄的賬冊副本，那些刻意抹平的虧空數字硌得掌心生疼。

三年前母親病逝那夜，她躲在屏風后親眼見繼母將真正的藥方換成砒霜，此刻賬本里相似的篡改痕跡令她指尖發冷。

“別怕。“溫熱掌心突然覆上她手背，蕭逸塵不知何時繞到她身側，“今日你唱紅臉，我自有安排。“

午時的議事堂飄著檀香，石老爺端坐主位，眼神卻總往繼母鬢邊的金步搖上瞟。

石玉瑤捧著暖手爐嬌聲道：“聽聞姐姐要查賬？

莫不是疑心自家人？“碎玉耳墜隨她歪頭的動作輕晃，一派天真。

“上月漕運虧了八百兩，昨日絲綢鋪又短三百兩?！笆瀣帉①~冊拍在紫檀桌上，震得茶盞叮當，“妹妹可知這些銀子夠買多少石炭？

汴京城外凍死的流民可都等著這些救命錢！“

石夫人涂著丹蔻的指甲掐進太師椅扶手：“大小姐這是暗指我中飽私囊？“

“母親多慮了。“石洛瑤抽出夾在賬本里的契紙，“只是這蓋著錢莊私印的借據，怎會記在城南棺材鋪名下？“她故意頓了頓，“說來也巧，那棺材鋪東家前日醉酒落水，撈上來時懷里還揣著母親賞的翡翠扳指?！?

滿堂嘩然中，蕭逸塵的侍衛恰巧押著個渾身濕透的賬房進來。

石玉瑤手中暖爐砰然墜地，炭灰潑灑在石榴裙上，燙出焦黑的洞。

暮色漸濃時，石老爺在祠堂角落攔住女兒。

供桌上的長明燈映得他額角白發格外刺目，“瑤兒，為父這些年......“

“父親可知軍糧款流進石家錢莊？“石洛瑤打斷他，看著父親瞬間慘白的臉色，心頭涌起酸澀的快意。

這個在她被關柴房時裝聾作啞的男人，此刻顫抖的手卻想摸她發頂。

她后退半步避開，瞥見祠堂窗外閃過李嬤嬤藏青色的衣角。

遠處傳來打更聲，蕭逸塵該在王府等她了。

穿過回廊時，她摸到袖袋里多出的錦囊——是方才父親塞給她的，繡著母親生前最愛的忍冬紋。

王府內廳燭火通明，石洛瑤解開錦囊時，一枚青銅鑰匙掉在蕭逸塵未收起的輿圖上。

鑰匙末端刻著西夏文字，正壓住地圖上被朱砂圈起的西北要塞。

燭火在青銅鑰匙上投下跳躍的暗影，蕭逸塵的手指順著輿圖西北要塞的墨痕摩挲，“這是你母親嫁妝箱的鑰匙？“他忽然用銀簪挑開鑰匙中空的暗格，細如發絲的羊皮卷應聲而落。

石洛瑤將羊皮卷浸入冷茶，墨跡遇水顯出一串暗碼，“三長兩短的商隊旗號，是父親年輕時走西夏商道的暗語。“她話音未落，窗外傳來瓦片輕響。

蕭逸塵攬住她腰身旋身躲在垂簾后，三枚淬毒銀針釘入她方才倚靠的楠木椅背。

“王爺好身手?！笆瀣庍陆蟮氖治⑽l抖，卻不忘用金簪挑起銀針細看，“針尾刻著汴京鬼市標記，看來有人坐不住了?！?

蕭逸塵喉結滾動，松開她時指尖殘留著忍冬香，“二十年前西北軍餉案，就是用這種暗碼轉移贓銀?！八麚粽迫?，六個黑衣暗衛抬著樟木箱魚貫而入，“今夜子時，勞煩王妃陪本王演場大戲。“

當更夫敲響三更鑼，王府后巷突然火光沖天。

七八個蒙面人踹開庫房銅鎖，領頭的剛要伸手碰觸裝著假賬冊的鐵箱，四周燈籠驟亮如白晝。

石洛瑤從暗處款步而出，繡鞋碾過地上散落的火折子，“原來陳副將不僅擅離職守，還兼職梁上君子？“

被點破身份的蒙面人扯下面巾，額角刀疤在火光中猙獰，“末將奉旨......“

“奉的是西夏國主的旨吧？“蕭逸塵甩出染血的青銅鑰匙，正中對方膝窩，“三年前你護送軍糧遇襲，三百親兵盡歿卻獨你存活，靠的就是這把能打開西夏密道的鑰匙？“

暗衛一擁而上時，石洛瑤瞥見陳副將袖中寒光，“王爺小心！“她扯下披帛卷住飛射而來的袖箭，金線纏枝紋被毒液腐蝕得嘶嘶作響。

蕭逸塵長劍已貫穿叛將咽喉，血珠濺上她裙擺的忍冬刺繡。

“疼嗎？“他突然握住她因用力過猛而泛紅的手指。

“不及王爺虎口舊傷。“她指尖輕撫他掌心的疤痕，那是上元節刻玉簪時留下的。

暗衛收拾殘局的腳步聲漸近，兩人卻誰都沒先松手。

石府后院的枯井深處，石玉瑤正將火折子湊近信鴿腳環。“告訴國主，蕭逸塵已查到密道。“她咬破指尖在絹布上畫出血色圖騰，“按計劃，在祭祖大典動手。“

信鴿撲棱棱飛向西北時，石夫人正對鏡往鬢角貼花黃。

銅鏡突然映出女兒陰鷙的笑臉，“母親可知，當年您換掉姐姐藥方時，父親在窗外看得真切？“

菱花鏡哐當砸在地上，石夫人保養得宜的臉裂開驚慌的紋路，“你胡說什么！“

“所以父親才會任由您克扣軍糧款啊。“石玉瑤拾起碎鏡片，輕輕劃過母親顫抖的脖頸，“畢竟捏著彼此把柄，才算真正的一家人呢。“

五更天的梆子聲傳來，王府書房的地磚上還留著拖拽的血痕。

石洛瑤將暗碼簿謄抄的副本投入炭盆，火舌吞沒字跡的剎那，蕭逸塵突然按住她手腕，“你看這里?！盎覡a中竟浮現淡金色的西夏圖騰。

“祭祖大典......“兩人異口同聲，窗欞忽然被疾風撞開。

來自西北的沙塵暴裹挾著信鴿殘羽撲滅燭火，石洛瑤在黑暗中摸到蕭逸塵佩劍的云紋劍柄。

遠處傳來祭壇搭建木料的撞擊聲，像是巨獸蘇醒前的叩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