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承澤并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對面的座位上坐著一對男女,女人緊挨著男人胳膊,不時側頭,親熱地與其交頭接耳。
蔣承澤身邊卻一直沒人落座,直到服務員上前,收走了旁邊的餐具。
他陪朋友過來吃飯?還真是巧呢。
余敏忍不住迎上蔣承澤的目光。
兩個月不見,他瘦了。
余敏有些驚嘆于自己細微的觀察力。
事實上,蔣承澤刀削般的臉頰并沒有太大的變化,身材也裹束在西裝里,但她就是感覺他清減了,連帶著薄唇的弧度和濃眉底下的雙眼也更凌厲了——
不知是歷練的結果,還是對她態度的轉變。
但當她目光對上他目光的那一刻,她確信一切并非錯覺。
余敏別開眼,端起酒杯,眼神下意識的四處飄散。
服務員端出兩個裝有牛肝菌餡餅的盤子,放在桌子上,她空了的杯子瞬間又被倒入酒紅色的液體。
余敏盯著酒杯,注意力全在不遠處的桌上。
對面人說些什么,她渾不在意,直到一個長條形絲絨盒子被推到她面前,再“砰”的一聲被打開。
“這是……”
“沒什么別的意思,合作的珠寶商送的,就是想著你戴會比較好看,想送給你?!?
絨布盒子里裝的是一條玫瑰金手鏈,鑲嵌著碎鉆,看上去并不特別貴重,但設計簡潔大方,很符合余敏一貫審美和穿戴風格。
想必來歷并非對面人說的那般云淡風輕。
余敏微微張嘴。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追求者當面送禮。
她看上去對誰都溫和,但其實對誰都保持著距離,并不是那種好親近的類型。
追她的人有,要么暗自試探,得不到回應就放棄;要么大膽挑明,被拒絕就立刻轉身。
年紀越是長大,她身邊單純沖她美貌而來的異性便越少。
她其實是那種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那類女生,并不會被長久地示好和追求所感動;男人們也能敏銳地感受到這一點,很少有誰在她身上花心思,試圖耐心地摸清她的喜好。
對面的人是她成年來遇到的第一個“勇士”。
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他溫水煮蛙般一點點接近她,她并非毫無察覺,只是他沒挑明,她的注意力又一直被別的事情所占據。
直到這一刻,對方用禮物將暗搓搓的心思擺到臺面上——
余敏需要回應對面一個態度。
她放下酒杯,飛速地在腦中措辭,卻無意瞥見遠處的蔣承澤也望了過來,停下和同桌人的交談,抿唇,直直盯著她。
室外環境光線昏暗,她卻從他的視線里感到一種壓迫。
不知是本身的磁場,抑或別的東西。
他萬年如常的眼神和表情除了一點不滿,并沒有流露出更多的信息,無人能猜透,那一刻他在思考些什么。
但她還是忍不住呼吸一滯,沖破了理智的壓制,隱秘地興奮了一瞬。
“這我不能收。”余敏張口,莫名地透出那么一絲緊張來。
她并非沒有拒絕人的經驗,相反她拒絕過不少追求者,每次都用最溫和的語調說著最斷人念想的話語,面上帶著歉意的笑容,內心卻無甚波瀾——
那些膚淺的喜歡,從沒打動過她,她并不覺得抱歉;最開始或許稍顯磕絆,后面都是駕輕就熟。
但眼下,不知因為對方是有利益來往的客戶,還是因為不遠處壓迫性的視線。
余敏努力地尋找措辭,第一次,感覺喉嚨里的話語又干又澀,只是想要機械地吐出來,都有些有氣無力。
明明沒有喝下幾口酒,她卻莫名覺得眩暈、惡心。
剛說了一個開頭,胃里便一陣翻江倒海,捂住嘴,推開椅子便往洗手間而去——
余敏吐了。
那晚她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反胃。
撐在衛生巾的馬桶上,她幾乎把晚餐全部都給吐了出來,直到站到洗手臺面前,整個腦袋都還嗡嗡的。
自己的酒量絕對不應該如此不濟。
是感冒了嗎?
余敏以手扶額,手心感受不到任何溫度的異常,皮膚卻在以開始肉眼可見速度的發紅。
汗珠一顆顆從額頭浸出,伴隨著小腹絞痛,惡心,頭暈。
她撐在洗手臺邊,努力平復急促的呼吸,無果,反而感覺周圍的聲音忽大忽小,世界在轉著圈扭曲——
手機尖銳地響著。
她脫力地接起,剛松開抓著洗手臺的手,目下便一陣眩暈。
她不可抑制地朝著旁邊倒去——
伴隨著沉悶的撞擊聲和尖叫,她摔向地面,暈過去前,她從傾倒的視角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龐正大步朝她奔來。
再次睜眼時候,余敏花了些時間適應醫院雪白的天花板和消毒水味道。
小腹的疼痛已經緩解,眩暈和想吐的欲望也被止住。
她呆呆看著身上雪白的床單,隱約回憶起自己被蔣承澤抱著,在醫院里上上下下跑了幾趟完成預檢、掛號、看病、付費、輸液的大概流程。
至于病因,她在意識模糊間只聽到不太分明的一句——食物過敏。
秋季的夜里有些冷。
醫院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慘淡地照著,液體不住地順著輸液管流進余敏的體內,不消一會便把冷意融匯到她的全身。
晚上并沒有進食太多東西,余敏打了個寒顫,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被子——
有東西隨著她的動作,“啪”一聲掉在了地上,正是她的手機。
余敏眨了眨眼,半晌,才撐著身子坐起來,正欲彎腰去撿,卻有一只手先他一步替她拾起了起來。
又遞過來一個東西——是熱水袋。
“放在手下面,就沒有那么冷了。”撿手機的人在她不遠處的座椅上坐下。
抬眼指了指她頭頂的輸液袋,示意她還有漫長的一段時間。
一時間心頭噗噗作響,好似無數個汽泡又在往上竄。
余敏側頭,用目光描摹身邊人的側臉。
第一眼就心動的人,也許真的要用漫長的時間去遺忘。
很多次,她以為她放下了,可他只要站在那里,只需要一句輕微的關心,一點體貼的舉動,妄念又像汽泡一般,叫囂著、翻騰著,止不住的扎堆。
“謝謝?!庇嗝羯陨宰绷松眢w,蜷動五指輕輕抓住熱水袋。
手機上有好幾個未接來電,她簡潔地發短信回復了緣由;單手的笨拙操著讓肌肉止不住的酸痛,當蘇曼的視頻打了過來時,她迅速按下掛斷鍵,用語音回了一句:現在不太方便接,晚些打給你。
許是她聲音里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愉悅,給了蘇曼遐想的空間。
很快,對方也發來了語音:“啊……不方便啊……是在約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