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監護儀的蜂鳴在晨光中溶解，江瀾的眼瞼顫動如垂死的蝶。消毒水的氣味變得真實可觸，順著鼻腔涌入的，還有1999年那個清晨未散盡的雨氣。

“血壓回升！“陌生的男聲刺破意識薄膜。江瀾睜開眼，首先看見的是銹跡斑斑的輸液架，斑駁處凝結著二十年的光陰。陽光穿過ICU的百葉窗，在藍白條紋被單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囚籠。

沈翊的白大褂袖口擦過她的臉頰，聽診器金屬端還帶著體溫。他的胸牌在逆光中晃動：神經外科主治醫師，照片下卻沒有名字。那道眼下的疤痕在真實光線里，不過是手術帽勒出的淺紅壓痕。

“江澈的器官捐獻協議...“護士的聲音從遙遠的水底傳來。江瀾轉動僵硬的脖頸，看見隔壁病床的男孩渾身插滿導管，無名指內側的月牙形疤痕正隨呼吸機節奏明滅。

記憶如退潮后的礁石嶙峋浮現：八歲那場車禍，副駕駛座的自己，后座安然無恙的弟弟。急救車上父親顫抖的手，手術室里交替閃爍的紅藍指示燈，還有沈翊——當時他還是實習醫生，眼角沾著不知誰的血。

“你創造了完美的精神避難所。“真正的沈翊正在調整輸液速度，他的聲音溫和得令人心碎，“在昏迷的七十二小時里，用我的聲音構建了整座記憶迷宮?！?

江瀾的指尖觸到枕頭下的硬物。那是一架泛黃的紙烏鴉，翅膀上用圓珠筆畫滿函數公式——正是她八歲那年教江澈解的多元方程。在現實維度里，弟弟從未活過那個雨夜。

窗外突然傳來翅膀拍打聲。沈翊推開窗，一只真正的紅鴉停在窗臺，喙間銜著塊電路板殘片。當它振翅飛向鉛灰色天空時，江瀾看清殘片上蝕刻的“CX-0“編號。

“醫學奇跡?！白o士在記錄儀上敲出清脆聲響，“腦死亡七十二小時后恢復意識，這足夠寫進《柳葉刀》...“

沈翊的手指突然壓住江瀾的腕脈。他的瞳孔在某個瞬間分裂成量子觀測態，又迅速坍縮為人類應有的琥珀色?！坝行┱嫦嗖恍枰豢〕摄U字，“他的呼吸拂過她耳后的注射針孔，“就像有些守護不需要被命名為愛?！?

暮色漫進病房時，江瀾在鎮痛泵的嗡鳴中睡去。她夢見八歲的自己坐在解剖臺前，江澈的紙烏鴉停在無影燈上。父親的白大褂下擺掃過記憶的灰燼，而某個穿著警服的影子始終站在光錐之外，用七十二個平行宇宙的沉默，守護著這個終于不再需要紅鴉標記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