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終于等到你了。”
悠悠的聲音從那人的口中傳來,散漫,也并沒有直接的壓迫感。
但打更人覺得自己的血都冷了。
他的四肢滯澀住,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誰?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嗎?
應該不是吧?
打更人努力扭動脖子,臉上那副面具似乎有萬斤之重,然后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瞥視著屋內。
令人絕望的是,四下再無其他人。
【驚夢】失效了?不可能啊……
這個能力更像是洗腦的進階版,他可以以類似意識或者說靈魂的狀態,直接進入睡眠者的記憶深處翻閱細節。
雖然這招因畫面混亂外加有悖人倫,使用的次數較少……但每每出手,都是無往而不利的!
他強行逼迫自己冷靜,眼睛盯住屏幕前這道背影。
雖然自己并不是位老道的專業人員,但是在覺醒被收編后,與明暗勢力的交鋒都不少,也與風伯學會了許多東西。
他沒有率先發聲,在什么都不了解前說話太快,反而會露怯。
據他的個人猜測,也有可能是因為入侵出了岔子,導致自己變成了齊林記憶中的一部分,引發了扭曲和混亂……也就是,自己現在成了當時的齊林?
那自己只要順著對話邏輯演下去,一樣能推導出之后的事情。
“比我想象中的更慢些。”那道背影嗓音依舊醇厚,帶著些許的笑意。
我該怎么回復,在線等,急……
打更人的大腦瘋狂運轉,想到齊林表面上還挺禮貌,最后果斷而篤定的:
“嗯,不好意思。”
遲到了就要道歉,很合理。
對方的笑意更濃,“那為何不動手?”
動手?!
打更人的思緒驟然亂成了一團麻。
這時,一道靈光閃過他的大腦,仿佛晴天霹靂。
那并不是他盯的案子,只是聽同事提起過,有位叫做少昊氏的網紅在儺神集會遭到了懸賞,而接取者和發布者的身份全是謎,之后還栽贓了誰誰誰……
更多的信息他記不太全了,不過那時他正好在摸魚,閑來無事便上短視頻軟件里搜了一下。
從覺醒后,他的記憶力一直不太好,但那位網紅的特征實在太明顯了……那副面具的紋路神秘莫測,光看外形甚至要蓋過風伯。
網紅?
他又猛的轉頭看了看這段記憶中的布置。
直播間!
他像是發現了某片新大陸似的。
意外收獲!
當然,此刻不能完全確定,于是打更人繼續沉聲定氣:
“動手前,你最起碼應該把臉轉過來。”
那道背影愣了片刻,又輕輕一笑。
“是在下唐突了。”
夢境中的椅子是可旋轉的,隨著轉輪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響,對方的身形逐漸扭轉過來,也讓打更人的心跳猛然加速。
視線里的這人終于展露真容,戴著一副雙目嵌著重瞳,額生螺旋雙角,頰側逆鱗密布的玄黑鎏金面具。
果真是少昊氏!
那么,齊林是接取了那樁任務的兇手?!
但對方為什么好像一副早就知道的樣子?還有,少昊氏為什么不反抗?
興奮過后,是更大的謎團。
“為何還不動手?”少昊氏又重復了一遍。
打更人不知道少昊氏面具下究竟是何表情,但對方語氣里一直帶著某種隱隱的期待,甚至鼓勵。
背后一定有另有隱情,此刻斷然不能暴露,打草驚蛇。
“在動手前,我想知道他人懸賞你的理由。”斟酌片刻,打更人給出了這個回答。
正常來說,只要不與原記憶偏差太大,都能被大腦自動腦補搪塞過去,所以他的提問并沒有細到揪字眼的地步。
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若是知道自己即將死亡,很容易吐露出更多內容……他也推測出齊林有可能會這么問,畢竟剛才走過的記憶世界中,這小孩實在太糾結太擰巴了。
“……”
少昊氏并沒有說話,眼孔后的視線隱隱泛著微光。
怎么回事,難道暴露了?打更人心頭一凜。
令人慶幸的是,少昊氏繼續開口了:
“當然是為了在下這副儺面。”他輕笑道。
“儺面?”打更人的訝異已經遮掩不住。
不對勁啊,如果是為了儺面,那殺人越貨的意義在哪?人應當沒法使用他人面具的吧?
“別的無關緊要,只是希望你聽好接下來的每一句話。”少昊氏的語氣些微有些嚴肅。
“?”
打更人的大腦再次燒了起來,按方才的邏輯推演,自己明明是接了任務來殺人的……可對方怎么突然叮囑起了自己?
這句話插在整個對話邏輯里太過出戲,導致他有些茫然無措,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是在下從千萬個未來中探尋到的唯一出路,也是阻止祂們歸來的起點。”
少昊氏的聲音磁性而有溫度,仿佛正在把那些千百年前的傳說娓娓道來。
“大儺本是護世靈樞,奈何千年鎮壓十一鬼疫,早與兇煞之氣糾纏難分。”
突然,直播間的場景碎成了波光粼粼的洪流!
打更人大驚,驟然往后退了一步,抬頭望去,萬千如鏡的碎片中倒映的不知是記憶還是未來。
有燃燒的大火,有遍地的尸骸,有密密麻麻的爬蟲,有遮云避月的大物,還有那無盡血紅的夜色。
還有……還有……每一幅場景都足夠令人畏懼甚至發狂。
“疫染江淮,虎倀食嬰,魅惑童稚,更有不祥蔽日、咎星犯斗、磔尸腐川、蜎蝣附木、窺天窺淵、巨祟撼岳、蠱糜稷壇,十厄并起,惟「癡」隱而未發。”
少昊氏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旋即他壓低了聲音,換上了溫和的語氣。
“但友人啊,不必懼怕……這一路,你不必再像來時那般孑然一身。”
“你將逢故交,遇新知,得照助……”
“只可惜。”少昊氏從無盡的黑暗中現身,輕輕靠近了打更人。
“作為一切之初,我沒法與你同行……但又慶幸我用死亡找到了真正的‘答案’,傳下了我的儺相,這也算陪你貫穿了始終。”
“可能會有些艱辛……但……拯溺救焚之任,匹夫尚不敢辭,況膺天命者乎?”
他輕輕的拍了拍打更人的肩膀。
打更人心說你到底在說什么,幾乎完全聽不懂……
但突然的,他有些眼睛發酸。
這些便是他當時與齊林說的話么?聽起來明明是那么振奮,卻又莫名的傷感。
然而,話鋒突轉。
“另外……不要再裝下去了吧?閣下只是助他打開心鎖的門鑰,不該沾染他的悲傷。”
“噶?”
打更人猛然抬頭。
他發現,少昊氏眼孔后的眼神,正在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