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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官婉兒被武后封為才人近待,這一消息很快傳入了高宗皇帝的耳中。

病榻上的李治忽然睜開了眼睛。

“召上官氏。”

內侍們捧著燭臺匆匆退開,飛鸞紋紗帳在穿堂風中獵獵作響。新晉的才人踏著日光走進來,石榴紅裙裾拂過金磚上殘梅的投影,仿佛踏碎了滿地前塵舊事。

“近前來。”天子枯啞的嗓音里帶著蛇信般的寒意。

上官婉兒垂首跪在龍榻前三步處,只見那支青筋暴起的手從錦衾中探出。她嗅到血腥混著藥渣的氣息,皇帝嶙峋的指節沿著她腕骨游走。

“當年你祖父……”李治突然嗆出一口血沫,濺在繡著十二章紋的枕面上,“寫下廢后詔那夜,也是這樣的梅雨天。”

上官婉兒心頭一緊,卻仍保持著平靜的神情。

高宗皇帝枯槁的指節驟然收緊,上官婉兒的腕骨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他繼續說道:“武媚娘命人把上官儀綁在梅樹上,鐵刷子蘸鹽水……”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仿佛在回味那段往事。

上官婉兒的心跳加速,但她強忍著沒有動彈。她知道,此刻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可能引起皇帝的猜忌。

“娘娘教奴婢作文那日說過。”上官婉兒將浸血的掌心藏在袖中,目光落在銅雀燭臺上。她輕聲說道:“殘梅落盡方能發新芽。”

高宗皇帝渾濁的眼珠驀地亮了起來,仿佛被這句話擊中了內心最深處。他盯著上官婉兒,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隨后低笑道:“好個發新芽。”他的笑聲低沉而詭異,震得紗帳簌簌作響。

上官婉兒心中松了一口氣,但表面上仍保持著謙卑的姿態。她微微欠身,言辭懇切:“陛下圣明,前塵舊案已成過往。如今當以社稷民生為重,臣妾愿為陛下分憂。”

高宗皇帝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贊賞的意味。他緩緩松開上官婉兒的手腕,低聲問道:“你說得倒是輕巧,可若朕問你,你祖父當年為何擬廢后詔書?”

上官婉兒心中一凜,但她迅速調整呼吸,平靜答道:“臣妾愚鈍,只知陛下與娘娘昔日情深,至于先祖父為何擬廢后詔書,臣妾不敢妄議。”

高宗皇帝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深思。他輕嘆一聲,說道:“朕看你祖父的詩文,總覺得你們上官一族,骨子里就有股傲氣。”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言辭謙遜:“臣妾生長于深宮之中,唯有陛下與娘娘教誨在心。若陛下覺得臣妾有傲氣,臣妾定當改過。”

高宗皇帝滿意地點點頭,示意上官婉兒退下。她心中暗松一口氣,低頭行禮道:“臣妾告退。”

高宗皇帝望著上官婉兒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他輕輕揮袖,紗帳重新垂落,將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燭光之中。

上官婉兒走出殿門,夜風拂過她的臉龐,帶來一陣涼意,忽見遠處院墻上的紫藤花開的正艷。

三年前的春日,柳絮飄過掖庭斑駁的紅墻,公主提著石榴紅裙擺躍過水洼,金線繡的翹頭履濺起幾點泥星子。這是她第一次獨自溜到宮人居住的掖庭,母親總說這里腌臜,可那些垂著紫藤花的院墻分明好看得緊。

“鳳凰鳴矣,于彼高崗——”

一縷清泉般的聲音從半掩的雕花門扉后淌出。公主踮起腳尖,透過門縫瞧見個素衣少女正捧著書卷臨窗而坐。陽光斜斜切過她垂落的鴉色鬢發,在泛黃紙頁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滿墻用炭筆寫的詩稿像振翅欲飛的玄鳥。

“梧桐生矣,于彼朝陽。”

公主脫口接了下句,門軸吱呀驚碎了滿室靜謐。那少女倏地起身,書卷啪嗒掉在青磚地上。

“趴——”少女伏跪的姿勢標準得挑不出錯,可繃緊的肩胛骨像張拉滿的弓,“奴婢不知貴人駕臨……”

公主的心猛地一跳,這個少女與她年紀相仿,卻像一株在陰暗角落里頑強生長的蘭花,散發著淡淡的清冽香氣。她看著少女單薄的背影,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你起來。”公主彎腰撿起書冊,指尖觸到書頁邊緣細密的補丁。這是一本反復修補過的詩集,字里行間透著主人的珍視。

少女抬起頭,一雙寒星般的眸子映著窗外的陽光。她穿著洗得發白的青紗襦裙,袖口露出纖細的手腕,像春日里新生的柳枝一般柔軟。

公主感覺心口被什么燙了一下。她摘下鬢邊的累絲金鳳簪,簪尾還帶著體溫:“這個給你,比炭筆好用。”見對方又要下跪,她忽然按住那瘦削的肩頭,“你叫什么名字?”

柳絮撲簌簌落滿少女的衣襟,她垂眼看著金簪上搖曳的珠珞,對面的人明明與自己年紀相仿,卻穿著最上等的繚綾,發間金玉碰撞的聲響像檐角風鈴。

少女的目光閃爍,像是被陽光刺痛。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金簪,珠珞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奴婢……”喉頭泛起鐵銹味,她將那個在舌尖滾了十年的名字和血咽下,“婉兒,奴婢叫婉兒。”

公主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拂去婉兒肩頭一片飄落的柳絮。婉兒渾身一僵,但公主已經收回了手,笑著說道:“你很像一首詩里的人。”

婉兒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又低下頭,輕聲說道:“謝殿下夸獎。”

“娘娘,您真的要讓那丫頭來陪宴?”武曌正在梳妝,聽見外面傳來狄仁杰的聲音。她輕輕一笑,繼續梳理著長發。

“狄愛卿,本宮說過的話,可從未收回過。”狄仁杰在殿外走了幾步,忍不住開口:“娘娘,那畢竟是個剛滿十三歲的孩子,連月經都不曾來潮。讓她參與朝政,實在……”

“夠了。”武曌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但本宮看人的眼光,還輪不到你來指指點點。”狄仁杰還想說什么,卻被武曌的手勢制止了。

上官婉兒站在銅鏡前,看著鏡中自己的裝扮。她從未穿過如此華麗的服飾,一襲淡青色的宮裝,腰間系著玉帶,頭上戴著一串珍珠,顯得既莊重又不失活潑。

“才人,時辰到了。”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上官婉兒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襟。她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務有多重要——這是她第一次正式出現在武曌的宴會上。

大殿內燈火輝煌,香氣繚繞。武曌端坐在龍椅上,兩側站著文武百官。婉兒低著頭,跟隨在武曌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向座位。

“這就是上官婉兒?”一個大臣輕聲問道,“聽說是個掖廷出來的奴婢,年紀輕輕當上了才人?”

“可不是,聽說武娘娘看中她的文采,破格提拔。真是……”另一個大臣搖著頭,語氣里滿是不屑。

酒過三巡,武曌舉起杯,對著滿堂文武說道:“今日本宮設宴,一則為慶祝新年,二則想聽聽諸位愛卿對朝政的看法。”

話音剛落,一個身著紅袍的老臣站了起來,正是狄仁杰。

“娘娘,微臣有一言。”狄仁杰拱手說道,“近日朝堂之上,議論紛紛,皆因娘娘重用女子為官。微臣斗膽,請娘娘三思。”

殿內頓時一片嘩然,許多大臣都附和地點點頭。

上官婉兒心里一緊,她知道這是針對自己的。

就在這時,武曌忽然開口:”狄愛卿,你說本宮重用女子為官,可有證據?”

狄仁杰一愣,隨即答道:“娘娘,微臣并非全盤否定,只是覺得……”

“只是覺得女子不如男?”武曌冷笑一聲,“狄愛卿,你可知本宮為何要重用上官婉?”

殿內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因為她有才。”武曌的聲音擲地有聲,“本宮問你,若是一個男子有如此才華,你是否會質疑他的能力?”

狄仁杰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上官婉兒這時已經走到殿前,跪下行禮:“臣女上官婉,愿為娘娘分憂。”

殿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著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女。

上官婉兒的聲音清脆響亮:“臣女雖幼,然自幼飽讀詩書,深知治國之道。古人云‘治國有常,利民為本’,臣女以為,無論男女,只要是賢才是就應該重用。”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臣女還請各位大人想想,若是以性別取人,豈不是埋沒了天下英才?”

殿內響起一陣騷動,許多人面面相覷,竟無言以對。

上官婉兒繼續說道:“臣女并非不知進退,只是今日聽聞各位大人的議論,心中有所感觸。臣女愿意以實際行動證明,女子也能為國效力。”

武曌滿意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贊賞。

“好!”她拍案而起,“上官婉說得不錯!本宮就是要打破舊制,為大唐選拔真正的人才!”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上官婉兒跪在地上,額頭已經微微出汗。

宮燈在夜風中輕晃,上官婉兒垂首為武曌斟酒時,聽見席間傳來銀鈴般的笑聲。

公主正提著石榴紅裙擺,踮腳去夠檐角懸掛的琉璃燈,發間金步搖隨著動作簌簌作響,像是撲簌著翅膀的雀鳥。

“母后快看!”她忽然轉身指著廊下牡丹叢,“那朵姚黃被風吹得直點頭,倒像在給婉兒姐姐行禮呢。”

滿座皆笑,唯有武曌輕叩案幾:“公主不得無禮,婉兒如今是御前才人。”

上官婉兒抬眼撞見少女狡黠的目光,袖中手指微微蜷起。

“聽聞姐姐七步成詩?”公主忽然挨著婉兒坐下,指尖繞著案上紅綃把玩,“這滿園姚黃魏紫開得熱鬧,不如以牡丹為題?”話音未落,已有宮人呈上筆墨。武曌但笑不語,席間驟然寂靜。

婉兒凝視著燭火映照的宣紙,忽聽得夜風送來檐鈴清響。狼毫飽蘸濃墨,腕轉如游龍:

《夜宴詠牡丹》

金縷裁成玉作魂,

九重春色壓宮門。

莫言脂粉承恩重,

敢向風霜證此身。

“好個‘敢向風霜證此身’!”公主忽然拍手,鬢邊垂落的珍珠耳珰晃出碎光,“不過姐姐把花兒寫得太苦啦。”她奪過筆管,在空白處添道:

《和上官才人》

露染胭脂色更新,

蝶偷香粉印羅裙。

東君若肯憐嬌態,

何必凌寒問早春?

滿座嘩然中,上官婉兒看見少女指尖沾著墨跡,眉眼彎如新月。這詩句雖顯稚嫩,卻透著未經風霜的天真爛漫。

上官婉兒忽然想起臨行那日母親緊握著她的手說,“你要活得比刀劍更鋒利。”……

“公主可知何為凌寒?”武曌突然開口,公主已蹦跳著去捉流螢,石榴裙擺掠過青磚,灑落零星笑聲:“母后說過呀,梅花才要挨凍呢!牡丹就該開在春日里!”

婉兒低頭收拾詩箋,發現公主殿下悄悄在角落畫了只振翅的蝴蝶。夜風穿廊而過,她聽見自己十三年人生里,第一次有人把鋒芒讀作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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