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9月1日 星期日
- 明暗線Ⅱ:謀殺販賣機
- 王稼駿
- 2797字
- 2025-04-14 16:14:19
不知是不是許久沒有載過人的緣故,小毛驢竟然發動不了了,任憑我使盡百般解數,它自巋然不動,無奈只得將小毛驢推進了修車行。
不能開小毛驢去學校,我只能背起行囊鋪蓋跳上了公交汽車。和一年前開學時的情形何等相似,只是我的身上多了幾分戾氣,曾經的純真被深深埋葬在了那條冗長而又陰暗的下水道里,和我的兄弟一起。
我靠在破舊的座位上,隨著汽車顛簸的節奏,我戴上遮陽的墨鏡,慢慢閉上了淚水蒙濕的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爭吵聲吵醒了,睜開眼睛,還沒有到站,但車上已是擠滿了人,大多數乘客都和我一樣,是去義華學院報道的大學生。我扭頭看去,大聲說話的是倒數第二排一個斯文的男生,他正和坐在最后一排的三個男生理論著什么,那三個男生不雅地把腳擱在前面椅背靠頭處,座位上正坐著一位清秀的女孩。
“你們這樣踩,讓別人怎么坐呀!”斯文的男生為女生抱打不平,憤怒地質問道。
“別人不能坐,關你屁事。”后排三人中的瘦高個用力蹬了腳椅背。
椅背前面的女生“哎呀”叫了一聲,車上的人都驚呼了起來。
女生手里的可樂潑出大半杯,她白色裙擺上一片污穢。
斯文的男生臉漲得通紅,怒視著罪魁禍首,顫抖著嘴唇卻不知該說什么,良久,才憋出一句:“你有病啊!”
瘦高個起身當胸推了他一把:“你再說一遍試試。”
雙方劍拔弩張,要真干起來斯文男肯定要吃虧,我盤算著如何幫他一把。
“這么熱的天,要吵出去吵。”我把身子埋在座位里,趁亂吼了一嗓子。
眾人也紛紛附和道:
“是啊!”
“人家女生都沒說什么,你們就別吵了。”
瘦高個他們三個人看著滿車廂的人,也怕把事情鬧大,對斯文男放了幾句狠話,也就息事寧人了。
他們應該都是義華學院一年級的新生,對大學生活充滿了期待、遐想,青春又富有朝氣。或許這只是我的美好幻想,耳邊不經意聽見了最后一排那三個家伙的小聲嘀咕。
“今天真不爽,臭小子居然敢罵我,要不是人多我早就揍他了。”聽聲音像是瘦高個在說話。
“他不是穿著義華學院的校服嗎?下車以后再修理他也不遲。”給瘦高個出主意的是坐他旁邊膚色黝黑的男生。
“有道理,還是非洲人腦子好。”
這三個家伙雖然素質不咋地,但取的綽號還是很形象。
從他們的對話中我簡單了解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他們應該是同班同學,瘦高個在三人中權威最高,被稱為非洲人的黑皮似乎與瘦高個關系很鐵,兩人有說有笑,三人之中戴眼鏡的矮個兒坐在一邊,一直試圖加入他倆的對話,卻時常受到冷落。只有當他們看著前排的斯文男時,才會默契地在嘴角掛起一絲壞笑。
斯文男垂著腦袋,在座位上沉沉睡著,身旁的女孩凝視著窗外的風景,對即將到來的危險處境渾然不覺。難怪有人說大學是一個染缸,一不留神就會變得五顏六色,有人思想變黃了,有人帽子變綠了,也有人滿身鮮紅。
汽車靠了站,幾乎車上所有人都下了車,三三兩兩走向校門。瘦高個他們三個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斯文男和女孩,等他倆和人群稍稍拉開一些距離后,瘦高個終于要動手了。
他一個箭步,躥到了斯文男的前面,非洲人和矮個子一左一右呈包夾之勢,把他倆圍在了當中。
這下有好戲看了,我在馬路對面,找了個樹蔭下的消防栓坐了下來。
“你剛才挺威風呀!英雄救美是不是?我現在再給你個機會。”瘦高個罵罵咧咧走向了斯文男和女孩。
“想打架的話,我奉陪,但不要在我女朋友面前,別嚇著她。”斯文男依然文質彬彬地說,眼神中沒有一絲慌亂。
瘦高個又噴出一通夾雜著臟話的譏諷,斯文男皺了皺眉頭,他身旁的女孩像雨中的小柳樹苗,全身篩糠般地顫抖中,雙手握拳縮在胸口,躲在斯文男的身后,不停轉動著眼珠,仿佛不知該將視線投在何處。
斯文男安慰身旁的女孩道:“青衿,你先去學校吧。還記得你的寢室號吧?”
“嗯。”女孩輕輕溫順地點點頭。
“別怕。”斯文男無限溫柔地摸了摸女孩的頭。
“噯——”非洲人伸出一只膚色黝黑的手臂,攔住了女孩的去路,“別走啊!等會兒我送你回寢室。”
非洲人的手不經意觸碰到了女孩的身體,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女孩嘶聲力竭地尖叫起來,就好像瘋了一樣地晃著腦袋,難以想象這種刺耳的聲音是從人的身體里發出來的。
“神經病!”非洲人一把將女孩推到在地,用手揉著不適的耳朵。
“你干嘛!”斯文男彎腰去扶女孩,把毫無防備的整個身子暴露在了瘦高個的面前,瘦高個抬起粘連著泥土的腳底板蹬了過去。
一聲慘叫,斯文男捂著腰,痛苦地倒在女孩旁。
打過架的通常都知道,人的腰部沒有骨頭和強壯肌肉的保護,被重擊后會很痛很痛,斯文男呲著牙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瘦高個沒有就此罷手的打算,照著他的臉又是一腳。
我最討厭仗著人多欺負人,而且瘦高個還盡搞偷襲,每一招都是往死里打的狠招,實在看不下去了。
我的閃亮登場引起了他們五個人的注意,離我最近的矮個子首先開了腔:“滾開點!”
給自己設計的開場白本來是“給我閉上你的狗嘴”,因為矮個子靠得很近,我真想給他一腿,腦子一亂,脫口而出:“給我你一個狗腿。”
空氣凝固了一秒鐘。
“你是不是餓昏頭了?”矮個子仗著身后站著兩個同伴,指著我的鼻尖囂張地說道。
“你再指一次試試!”我瞪起眼珠,厲聲道。
矮個子明顯退卻了,向瘦高個求助道:“蝰蛇,今天我們就讓這家伙知道你是誰!”
我又在心中稱贊了一遍他們取的綽號,盤算著改天也讓他們幫忙取一個威嚴而不失風雅的綽號。
有點心猿意馬的我癡癡地站在原地,蝰蛇有點迷茫,問我:“你到底誰啊!”
“馬上你們就會知道他是誰了!”
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楊光。當我看到他身后一個高大身軀的時候,一種不祥的預感從背后騰升起來。
“囡囡,我們來了。”
果不出所料,焦陽一點也沒有顧及我的面子就喊出了我的綽號,我就像一只充氣娃娃被瞬間戳破,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氣勢。
讓我意外的是,蝰蛇沒有顯露出一絲笑意,反問道:“你就是囡囡?”
“沒錯。”事到如今,我只能硬著頭皮應承道。
“我聽說過你,義華學院里最出名的一年級生。”
“既然知道我是誰,就不要再為難他們兩個人了。”我朝地上的兩個人努努嘴。
“你說不為難就不為難啊,你算老幾啊!”非洲人叫囂道。
楊光怒視著非洲人,和我一起從鬼門關走過一圈的楊光,憤怒時的眼神讓人望而生怯,仿佛隨時可能掏刀子殺人一樣。每當他方便時問我借紙時露出這樣的眼神,我心里也會有點害怕,乖乖雙手奉上紙。
“我也會讓你記住我的。”蝰蛇一招手,“不和這些流氓玩了,我們可是要用功讀書的好學生。”
在一陣哄笑聲中他們走進了校門。
斯文男和女孩已經爬了起來,斯文男替女孩撣著褲管上的灰塵,女孩依然滿臉驚恐,還沒有緩過神來。
“你們沒事吧。”
我伸手想幫一把他們,斯文男卻冷漠地閃開了:
“不用了。”
“你什么態度!狗咬呂洞賓啊!”焦陽罵了斯文男一句。
“算了。”我揮揮手。
斯文男一語不發,捂著剛才被踢中的腰部,歪斜著身子,與女孩相互攙扶著走開了。
在他們身后,我遠遠聽見斯文男輕聲說了句:
“混混就是混混,裝什么好人。”
他們兩人的輪廓漸漸消失在黃昏的光暈中,歲月打上的烙印永遠無法抹去,斯文男說的沒錯,我早就在這個染缸里,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被浸潤成了黑色。
死潭一樣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