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八月份伊始，烈日當頭。

采訪車在廣電大樓前停了下來，顧凱音還沒等車子完全停住，就跳出來。

“顧姐你不要那么著急啊，再著急今天估計也趕不上了……”攝像的小王話還沒說完，就迎面迎上了顧凱音尖尖的食指：“我就要趕在今天晚上九點鐘的‘城市特寫’上這個采訪。萬一讓別的電視臺給趕上了，我們可白忙乎了！”

顧凱音帶著水鉆的細帶高跟鞋驕傲地踏著大理石地板。她是電視臺社會新聞欄目組年輕記者里竄紅得最快的一個，身材高挑，香檳色的長卷發扎成個漂亮的馬尾，淺藍色的七分牛仔褲勾勒出性感的曲線，是個連保安都忍不住多看兩眼的時尚御姐。

在北京，像顧凱音這樣的女人是很吃得開的，熱情爽朗，做事干凈利落。她很清楚自己的優點在哪里，于是將它盡情發揮。

“音姐，那么著急，趕著晚上去約會啊？”王宇文忍不住打趣她。

顧凱音瞟了他一眼：“你突然提他干什么呀？真沒勁。”

“聽說你最近交的男朋友是個難得一見的大帥哥呀。”

“還成吧，”電梯已經到了，顧凱音撥了一下長長的卷發，語氣里故作無所謂，但是有掩飾不住的得意，“他是一個醫生。”

“喲……醫生，哪家醫院的？”

制片人在走廊看見她，急忙跟上來：“小顧，那個網站的新聞……”

“主任你放心，”顧凱音從門內探出個頭，“今天晚上肯定能上！”

與此同時，在北師大健身中心，街舞暑假教學班剛剛下課，那些學跳舞的女孩子們三三兩兩往外走。一個纖細的身影在角落里跳繩，速度很快。

“這有半小時了吧，還是這個速度啊？”

“這妹子用得著這么拼命嗎？”

繩子快速而有節奏地拍打著地面，女孩看起來不敢有片刻懈怠。就這么跳了好一段時間，她覺得口渴了，而且她發現好像少了什么人。

于是跳繩的女孩停了下來，問旁邊看呆了的教練：“覃敏怎么不見了？”

穿著黑色T字背心的教練急忙說：“不知道啊，按平時早該來了。但是自從上個星期開始就沒見到她人了。也不知道干啥去了，我這暑假人特別多，也想叫她幫忙呢！”

女孩身上的黑色T恤都已經汗濕透了。她不說話，繼續跳繩。

覃敏——她想起前幾天來這里鍛煉的時候遇見的那個女生，好像在旁邊盯著她看好一段時間了，那個眼神讓她渾身不太舒服。

——“你也是這里的學生吧？叫葉安逸是不是？”鍛煉之后，覃敏給她送毛巾，徑直這樣問道。

安逸感覺到她是沖著她來的，忍不住帶點戒備地望著她，對方面容清秀，顴骨稍高，下巴尖尖的，右邊嘴角還有一顆小小的美人痣。

“葉安逸，聽說前不久你實習的時候害死了自己的老師？”她看見葉安逸這樣打量她，也直視打量葉安逸的臉。

安逸感覺自己瞬間窒息了，她接到了一個始料未及的問題。

“你是誰？”安逸冷冷問她，竭力抑制內心的沖動。

“我叫覃敏，”覃敏無邪地笑了，嘴角那顆美人痣也隨之蕩漾，“我看過有關你的新聞，相當震撼哦。”

安逸握緊了拳頭。她想起上個月在華文腦科醫院實習的可怕事情了，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最后雖然案子破了，但是她也失去了自己的老師。

事后電視臺來拍這條新聞的時候，記者拿著攝像頭對著她，但是被同行的警察擋住了。新聞里有她一閃而過的鏡頭，但是這個覃敏怎么會知道她老師的死是因為她呢？

她想起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的面孔……他已經死了。他不可能再出現了！

覃敏已經在她思緒萬千的時候悄悄離開了，這是三天前發生的事情。從那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在這個健身中心，安逸今天來這里就是想來找她，但是卻落空了。那個謎一樣的少女的身影，一直留在了她的心頭。

夜晚華燈初上，從高空看，北京城就像一座巨大的璀璨的玻璃城市。勞累了的一天的人們打開了電視機，在互聯網如此發達的時代，依然有很多人通過電視來獲得咨詢。當晚，社會新聞在九點半播放了顧凱音做的特別訪問。

這條新聞在七點半的時候就做過預告，到了九點半收視率果然飆升。這條新聞的標題叫做“郵購新娘”，是作為特稿發出的，說的是一個非法的代孕網站引起了記者的注意，記者喬裝打扮深入調查，然后聯合警方一舉抓獲幕后者的經過。

葉真路剛從浴室里出來，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看自己姐姐葉安逸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地盯著電視看。

“本臺記者經過和聯系人小心的電話談判，終于接觸到了這個非法代孕網站的幕后營運者還有一些代孕的女性，也就是我們說的‘郵購新娘’……”

葉安逸身上還穿著健身房訓練用的T恤，連運動褲都沒有換下來，全身都是汗。自從暑假開始之后，她好像突然去健身房去得很勤快，每天都沒命似的鍛煉身體，讀研以來她這是第一次這樣把注意力轉到別的事情上來。

也許，和上個月她老師發生意外有關系吧……葉真路倒了杯橙汁，也給她姐姐倒了一杯。

電視上出現了一個漂亮的網站，上面有很多嬌媚可人的少女的照片。女孩子們穿著優雅的禮服縮在一個個的禮品盒子里，廣告詞就是“親愛的，你是不是希望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郵購新娘將承擔你不想承擔的一切生育的痛苦，她將小天使悄悄帶到你手上，又會自己悄悄地離開……”

電視出現畫外音：“觀眾朋友們，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郵購新娘’網站的廣告。所謂的‘郵購新娘’是為了不孕不育的家庭承擔生育的工具，收取高額費用，這個在倫理上是不能接受的，并且他們甚至還涉嫌非法販賣境外婦女到國內……”

鏡頭里混亂的場面，在強光掃射之下，那些被警方抓獲的“郵購新娘”都擠作一團。她們看起來都非常嬌弱而驚慌，這一瞬間讓人覺得她們就是被交易的某種寵物和商品，失去了人格的獨立而不自覺。當鏡頭和燈光掃過的時候，那些年輕美麗的“郵購新娘”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羞恥，紛紛低頭用長發擋住自己的臉。

“請問你們是被迫的嗎？你們是被迫的嗎？”一位身材修長的靚麗女記者拿著話筒走到她們跟前。

警察在一旁大聲叫喚：“不要拍照！不準拍照！”“你們靠后！靠后！”

圍觀的人群，推搡著，鏡頭晃動得很厲害，女記者示意攝像師站到她后面來。女孩子們都紛紛捂住自己的臉，人在失控的時候的樣子是最真實的。

葉安逸靠在沙發上伸出手，接過葉真路遞過來的橙汁喝了一口。

“期間讓我們最為吃驚的是，這個非法網站的幕后操縱者居然是一位正在上大學的女生！更吃驚的是，她自己本身也是一位‘郵購新娘’！我們抓獲這位少女罪犯的過程非常戲劇化，因為我們喬裝打扮的記者當時選中的就是她的照片……”

中間就插入記者喬裝打扮的過程，一個男記者假裝是客戶和網站的管理人取得了聯系。

臉上打了馬賽克的男記者對著鏡頭說：“‘郵購新娘’的業務有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我選中新娘后，要提供我個人很多詳細的資料，比如說財產，教育程度，年齡，身高，甚至還要有正規醫院的體檢報告單。在去面談的時候，他們甚至要還抽我的血做化驗，當然在這個時候，警察也趕到了……”

“為什么一個有著大好前途的女大學生要從事這樣的活動呢？到這里我們不禁要問，是她們出了問題還是這個社會出了問題？”女記者對著鏡頭說道，畫面上打出記者的名字是“顧凱音”。她轉身對一個一直捂著臉的小姐說：“請問你為什么要來這里呢？你難道不覺得這是違反道德的事情嗎？不要緊張，我們后期會打上馬賽克……”

畫面上的女孩的臉打上了馬賽克，用的是化名“小丹”。

那個被打上了馬賽克的女孩下面署名“‘郵購新娘’管理者”，她面對鏡頭沒有說話，頭發擋住了大半邊臉，面部被打上了馬賽克。那個叫顧凱音的記者堅持要問她的想法，她突然開口說：“華文醫院的案子是你報道的對不對？”

這個時候鏡頭已經迅速地切換掉了。但是葉安逸已經聽到了那句話，也許是剪輯匆忙沒有咔掉這句話，別人不會在意，但是‘華文醫院’幾個字已經刺激到她的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