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殘陽燼
暮靄沉沉,殘陽如血,將潼關染成一片凄艷的紅。林清歌孑然獨立于潼關箭樓之上,獵獵晚風中,她身姿單薄卻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堅毅。落日的余暉灑落在關外如林的蛇紋軍旌旗上,那斑駁的光影仿佛是歲月留下的血漬,透著無盡的肅殺與悲涼。
血銹味的晚風裹挾著細碎的砂礫,如銳利的刀刃,割在她頸間尚未痊愈的劍傷處。那道劍痕宛如一條猙獰的蜈蚣,每到日暮時分,便會滲出琥珀色的血珠,在霞光的映照下,宛如蕭煜殘魂泣出的血淚。林清歌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觸碰那傷口,一絲刺痛傳來,卻遠不及心底的痛意萬分之一。
“陛下,戍時三刻了。”副將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了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雙手遞上一頂銅盔,盔內襯著的杏紅綢緞已然褪色,邊緣處還有些磨損。林清歌接過銅盔,指尖緩緩撫過綢面上那已然模糊的并蒂蓮紋,思緒瞬間飄回到多年前。
她記得,那是蕭煜出征的前夜,營帳內燭火搖曳。她趁他熟睡,偷偷剪下了他戰袍袖口半幅內襯,那細膩的綢緞觸感,就如同他們之間深厚而又細膩的情誼。后來她才知曉,原來蕭煜也將她戰袍的半幅藏在了自己的甲胄里,仿佛這樣,他們便能在戰場上相互守護。
就在這時,關外突然響起一陣尖銳的號角聲,如同一把重錘,狠狠撞擊著眾人的心臟。林清歌猛地回過神來,抬眼望去,只見十萬陶俑兵如潮水般從暮色中涌現。它們周身散發著清冷的光澤,青瓷面容在余暉的映照下流轉著詭譎的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而那陶俑額間醒目的“鸞”字,竟是用蕭煜的逆鱗粉燒制而成,每一道筆畫都像是在她心上狠狠劃過。
林清歌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劍,劍柄上系著的劍穗輕輕晃動,劍穗上那顆龍淚珠驟然發燙,仿佛在呼應著某種神秘的力量。這顆龍淚珠,是蕭煜消散那日,落在她掌心的最后一點溫熱,承載著他們之間無數的回憶與羈絆。此刻,它的異動,讓林清歌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中)青瓷骨
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林清歌身著戰甲,在子夜時分悄然巡營。四周靜謐得有些詭異,只有偶爾傳來的風聲,像是鬼魅的低語。
當她行至一處營帳旁時,眼角的余光瞥見一抹奇異的光亮。她心中一緊,悄然靠近,眼前的一幕讓她瞳孔驟縮。只見值夜的陶俑兵在月光的映照下,竟開始緩緩融化。那原本堅硬的青瓷外殼,如同冰雪遇見暖陽,逐漸變軟、流淌。
隨著青瓷外殼的融化,里面裹著的竟是活人血肉!那士兵面色蒼白如紙,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眼神中滿是驚恐與無助。他胸腔處赫然嵌著半片龍鱗,那龍鱗散發著淡淡的幽光,仿佛有生命一般。見到林清歌,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慌忙下跪,聲音顫抖地說道:“陛下恕罪,蕭將軍說...說這樣能暖和些...”
林清歌的劍尖微微顫抖,緩緩挑開他的衣襟。剎那間,她只覺得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那鱗片上蜿蜒的紋路,竟與蕭煜左臂上的舊疤形狀絲毫不差。她記得,三年前的上巳節,陽光明媚,漫山遍野的杏花如雪般綻放。她想要摘下崖邊的一株野杏,卻險些失足墜落。是蕭煜,毫不猶豫地伸手拉住她,自己卻被崖壁上的尖石劃傷,留下了那道疤。如今,這道疤竟以這樣詭異的方式,出現在一個陌生士卒的心口,還在微微搏動,仿佛在訴說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突然,一陣琵琶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從陶俑陣列中幽幽傳來。那樂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牽引著林清歌的腳步。她毫不猶豫地追著樂音而去,最終闖入了中軍帳。
中軍帳內,燭火搖曳,氣氛陰森。本該在皇陵安睡的陳清鸞正悠然自得地煮茶。青銅釜架在炭火之上,釜中沸水翻滾,浮沉著的竟是人指骨。茶湯泛著一種熟悉的腥甜氣息,林清歌只聞了一下,便覺一陣天旋地轉——那是蕭煜心頭血的味道!
“阿姊來得正好。”陳清鸞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緩緩碾碎手中的茶餅。茶餅的渣滓里,赫然露出半枚帶血的乳牙,“嘗嘗你夫君的...”
怒火瞬間涌上心頭,林清歌一聲怒喝,劍光如電,直直劈向那青銅茶釜。就在茶釜被劈碎的剎那,仿佛觸發了某種機關,十萬陶俑同時轉頭,動作整齊劃一。它們額間的“鸞”字滲出黑血,原本光潔的青瓷面皮如蛛網般龜裂開來,露出底下三千鸞尸的面容。那些面容竟與林清歌有幾分相似,慘白的臉上雙眼空洞無神,透著無盡的陰森與恐怖。
(下)烽火痣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為深沉,關外突然燃起詭異的碧色烽火。那烽火沖天而起,照亮了半邊夜空,與漆黑的夜幕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格外刺眼。
林清歌心中一凜,立刻登上瞭望塔。就在她踏上塔頂的瞬間,腕間一直佩戴的龍淚珠突然炸裂。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響亮,碎晶四處飛濺。在那紛飛的碎晶中,竟浮現出蕭煜的虛影。
虛影中的蕭煜面容憔悴,眼神中滿是焦急與擔憂。他伸出指尖,輕輕點在林清歌頸間新出現的朱砂痣上,那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又無比清晰:“快逃...”虛影還未說完,便被一團黑霧迅速吞噬,只留下最后幾個字在空氣中回蕩:“他們在你血肉里種了...”
然而,戰鼓聲如雷霆般響起,徹底淹沒了蕭煜的尾音。緊接著,第一支蛇紋箭如流星般破空而來,箭簇上綁著一條褪色的紅繩。林清歌一眼便認出,那正是她及笄禮那日,蕭煜用來束發的緞帶。
她下意識地徒手抓住箭矢,掌心瞬間傳來一陣劇痛。低頭看去,掌心竟突然浮現出詭異的鱗紋。與此同時,她聽見陶俑兵整齊劃一的齊聲低誦:“恭迎龍母歸位。”
箭雨在這一刻突然停止,敵軍陣中緩緩升起一頂白骨轎。白骨轎在夜色中散發著森冷的氣息,轎簾被一只染血的指尖緩緩挑開。林清歌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手中的劍“哐當”一聲墜地——轎中人身著蕭煜的戰甲,面具下流淌出的鮮血,竟與她頸間的朱砂痣同頻搏動,仿佛兩者之間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