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風！幾點了還在磨蹭！鬧鐘響多久了！高三了知不知道！”母親那極具穿透力、帶著鍋鏟碰撞背景音的吼聲，如同現實版的“暗金咆哮”，精準地從廚房方向穿透薄薄的臥室門板，狠狠砸了進來，瞬間驅散了最后一絲夢境的迷幻。

“知道了！馬上！”葉風條件反射般地吼了回去，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酸麻的腿腳讓他趔趄了一下，差點撲倒在堆滿“廢墟”的桌上。

他手忙腳亂地抓住桌沿穩住身體，目光掃過桌上那片狼藉。物理練習冊攤開的那一頁，正好是幾道復雜的空間向量計算題，旁邊用紅筆打了好幾個刺眼的叉。昨晚做到這里…好像就睡著了？夢里那些撕裂空間的星環、光矛…難道是因為這個？

他甩甩頭，試圖把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甩出去。當務之急是關掉那個該死的鬧鐘！

他一把抓起那個還在瘋狂嘶吼的塑料玩意兒，指尖觸到冰涼的、帶著廉價感的塑料外殼，和夢里冰冷星艦殘骸的觸感天差地別。他用力按下那個凸起的、油膩膩的“停止”按鈕。

“叮鈴鈴鈴——滋！”

世界，終于清靜了。

只有窗外市井的喧囂，廚房里鍋碗瓢盆的碰撞，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顆還在為夢中場景狂跳不止的心臟，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他站在原地，又愣了幾秒。右手下意識地在睡衣上蹭了蹭，似乎想蹭掉夢里那并不存在的血污和鐵銹味。左手習慣性地想往懷里攏一下，卻只攏到一片虛空。崽兒…那個溫暖柔軟、嘰嘰叫的小東西…真的只是…夢里的一團光？

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失落感，混合著荒誕的慶幸，沉甸甸地壓在心口，比那堆《五三》還要重。

“葉風！書包收拾好沒有！再磨蹭蛋炒飯都涼了！”母親的咆哮再次降臨，這次離房門更近了，伴隨著拖鞋拍打地面的啪嗒聲。

“來了來了！”葉風一個激靈，瞬間從那種虛幻的失落感中被拽回現實。高三！早自習！班主任那張堪比鐵銹爹（夢里限定版）的嚴肅臉！

他像上了發條一樣猛地轉身，沖向自己那張同樣堆滿了“戰后遺跡”的床鋪。被子胡亂卷成一團，像某種被遺棄的太空艙隔熱層。他一把從被子底下拽出一個鼓鼓囊囊、邊角磨損嚴重的深藍色雙肩書包。

拉鏈有點卡，他粗暴地扯開。一股混合了舊書本、橡皮屑、還有…嗯…半塊不知道什么時候塞進去、已經有點發硬的辣條味道撲面而來。他看都沒看，憑著肌肉記憶，飛快地從桌上掃蕩那些必備品：幾本卷了邊的教科書，塞得亂七八糟的試卷夾，一個磨掉了漆的保溫杯，還有…那個啃了一半的硬蛋撻？他猶豫了零點一秒，本著不浪費糧食（以及可能課間會餓）的原則，還是把它胡亂塞進了書包側面的網兜里。

背上書包的瞬間，沉重的感覺壓得他肩膀一沉。這重量如此真實，壓過了夢里被沖擊波拍在墻上、骨頭寸寸碎裂的幻痛。

他最后掃了一眼凌亂的臥室。電腦屏幕還停留在昨晚的物理題頁面；裂了縫的鬧鐘安靜地躺在桌上；陽光的光柱里，塵埃依舊在跳舞。沒有光矛，沒有彩虹獸，沒有星空之眼。

只有生活，真實、瑣碎、帶著蛋撻渣和辣條味的、高三的生活。

他深吸一口氣，混雜著塵埃和廚房油煙味的空氣涌入肺腑。

拉開臥室門，廚房飄來的濃郁蛋炒飯香氣瞬間將他包圍。客廳里，父親正穿著老頭背心，坐在小馬扎上，就著晨間新聞廣播（里面正字正腔圓地播報著“本市最新債務清理專項行動取得階段性成果…”），“滋溜滋溜”地喝著滾燙的白粥，手腕上那塊老舊的電子表表帶扣得有點緊，在皮膚上勒出了一圈淺淺的紅印子。

“趕緊吃！粥都要涼了！”父親頭也沒抬，含糊地催促了一句，目光粘在小小的收音機上。

葉風的目光在那圈紅印子上停留了半秒，夢里那深灰色烙印爆發銀白死光的景象一閃而過。他用力眨眨眼，甩掉那點殘影。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走到狹小的餐桌邊。一碗金黃的蛋炒飯，點綴著翠綠的蔥花，冒著騰騰熱氣，旁邊是一碟自家腌的脆蘿卜。這是最平凡的煙火氣，也是最堅實的錨點。

他拉開塑料椅子坐下，木質的椅腿摩擦著水泥地面，發出熟悉的“嘎吱”聲。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大勺混著雞蛋和蔥花的米飯，塞進嘴里。溫熱、咸香、帶著一點焦香的味道瞬間在口腔里彌漫開，霸道地驅散了夢里殘留的鐵銹與能量湮滅的冰冷幻覺。

胃里有了熱乎東西，那點因噩夢而起的寒意和虛脫感似乎也被壓下去不少。他埋頭，機械而快速地扒拉著碗里的飯粒，腦子里卻不受控制地回放著夢境的碎片：崽兒最后化為彩虹撞向光束的決絕、鐵銹爹臉上瘋狂蔓延的銹斑、星空之眼中央那片旋轉的星空…還有自己那聲帶著蛋撻味的驚呼…

真他媽…太能編了。他嚼著飯粒，有點佩服自己睡迷糊了的腦洞。

“書包檢查好沒？別又落東西！”母親端著一小碗醬菜過來，放在桌上，順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腦勺，力道不輕不重。

“好了好了！”葉風含糊地應著，加快了扒飯的速度。

幾分鐘后，一碗飯下肚。他抓起桌上的保溫杯灌了幾口溫水，背上那個沉甸甸的書包。

“我走了！”

“路上看車！”

“知道了！”

推開那扇漆皮有些剝落的綠色鐵門，清晨微涼、帶著汽車尾氣和早點油煙味的空氣撲面而來。老舊的居民樓樓道里光線昏暗，墻壁上貼滿了疏通下水道和寬帶辦理的小廣告。他噔噔噔地跑下樓梯，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回響。

沖出單元門，陽光毫無遮擋地灑下來，有些晃眼。小區里已經熱鬧起來，騎電動車趕著送孩子上學的家長，提著菜籃子遛彎回來的老人，還有幾個和他一樣穿著藍白校服、睡眼惺忪沖向公交站的身影。一只臟兮兮的黃狗懶洋洋地趴在花壇邊曬太陽，看到他跑過，只是懶懶地抬了下眼皮。

一切都平凡、有序、帶著點灰撲撲的市井氣息。昨晚那個光怪陸離、毀天滅地的宇宙戰場，遙遠得如同上輩子看過的某部特效大片。

他跑到小區門口，熟悉的21路公交車正噴著黑色的尾氣，笨拙地停靠在站臺邊。車門“嗤”一聲打開，擠滿了同樣穿著校服的學生。

葉風深吸一口氣，混雜著汽油味、汗味和路邊煎餅果子香味的空氣涌入鼻腔。他緊了緊肩上的書包帶，那沉甸甸的重量提醒著他今天的課表和昨晚沒搞懂的物理題。

他邁開腳步，匯入了那藍白色的人流，朝著那輛噴著尾氣的鐵皮盒子走去。車門在他身后“嗤”地關上，引擎發出沉悶的轟鳴，載著一車哈欠連天的青春，駛向題山卷海的現實戰場。

陽光很好，曬在臉上暖洋洋的。書包側兜里，那半塊硬邦邦的蛋撻，隨著公交車的顛簸，輕輕磕碰著他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