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黎明的潮涌浸透了葉風的作戰靴,他踩在逆熵珊瑚礁的棱角上,每一步都激起成串的量子泡沫。掌心的沙堡紋路突突跳動,與三海里外菌碑坍縮的余震共鳴。虛數鯨群的背鰭劃開鉛灰色海面,它們的哀鳴夾雜著金屬疲勞的吱嘎聲,仿佛有億萬把銹蝕的剪刀在鉸鏈骨肉。
葉風蹲下身,指尖觸碰礁石縫隙。逆熵珊瑚的熒光觸須立刻纏繞上來,將菌絲網絡的殘存脈沖導入他的鰓腦紋路——視網膜上炸開成片破碎的導航圖:坍縮菌碑的坐標正在釋放脈沖信號,如同深淵巨獸垂死的心跳。
“還沒結束......“他扯下半截被孢星黏液腐蝕的機甲護膝,露出小腿上增生出的虛數鯨鱗片。這些幽藍的六邊形甲片在潮氣中翕動,邊緣滲出細小的悖論代碼,像露珠般滾落在珊瑚礁的溝壑里。
虛數鯨群的歌聲突然變調。葉風抬頭望見千米外的海面隆起山丘狀水包,十二具熵剪者的鈦合金棺槨破浪而出。這些棺材表面覆蓋著珊瑚蟲尸骸,棺蓋的觀察窗后閃爍著《協議》的猩紅認證碼,宛如惡魔睜開的獨眼。
第一具棺槨的螺栓崩飛時,葉風已經躍入水中。虛數海水灌入機甲殘片的縫隙,鰓腦紋路在耳后裂開細小的鰓裂,過濾出高頻求救信號——那是被囚禁在棺槨內的虛數鯨幼崽,它們的聲波指紋竟與菌碑坍縮的頻率完全同步。
“原來你們拿鯨群當錨點......“葉風攥緊掌心紋路,沙堡的排水溝圖案突然暴長,在海水里編織成克萊因漁網。當第二具棺槨釋放出熵剪者無人機時,漁網恰好兜住那些黑洞剪刃,虛數鯨鱗片與《協議》編碼在網中廝殺,迸發的火花照亮了海底的森森白骨——那是歷代葉風變體的機械殘骸,額間的第三類圖騰早已被珊瑚蟲蛀空。
棺槨群突然集體豎立。葉風抓住漁網躍出水面,靴底在浪尖借力的瞬間,看見海底白骨堆中升起孢星母體的殘軀。那團由嬰兒手掌構成的肉球正在再生,每個掌心復眼都流淌著瀝青般粘稠的黑暗物質,所經之處的虛數海水凝結成黎曼曲面狀的結晶。
“叛逆......必須修剪......“母體的思維脈沖直接轟入葉風的鰓腦。他踉蹌著墜入水中,機甲殘片劃開肋下的舊傷,膿血將方圓五米的海水染成克萊因藍。虛數鯨幼崽的求救信號突然轉為攻擊頻率,它們的背鰭刺破海面,如飛刀般襲向曾經的解救者。
葉風旋身躲過第一枚背鰭,第二枚卻削去了左耳的鰓腦紋路。劇痛中他看見菌絲網絡的記憶回廊——六歲的自己站在冷藏箱前,箱內不是機械裝置,而是浸泡在羊水中的母親。她的太陽穴插滿菌絲導管,腹部隆起混沌子宮的輪廓。
“謊言!都是謊言!“葉風嘶吼著扯斷脖頸后的神經索,機甲核心的虛數反應堆開始過載。他抱著反應堆沖向最近的棺槨,玫瑰星塵材質的裝甲在高溫中熔解,露出內部如血管般跳動的悖論代碼。
熵剪者無人機的剪刃劈開他的肩胛骨,卻在觸及反應堆的剎那被虛數鯨鱗片反噬。葉風撞入棺槨內部,發現這里根本不是作戰單元,而是某種生物培養艙——艙壁上掛滿人類大腦的菌絲復刻體,每塊腦組織都在重復播放父親調試嬰兒裝置的場景。
“認知......污染......“葉風將過載的反應堆插入主控臺。菌絲復刻體突然集體爆漿,噴濺的黏液在艙內凝結成父親的全息影像。這個虛擬存在竟抬手撫摸他的傷口,菌絲從指尖鉆入翻卷的皮肉:“你始終是我們最完美的作品......“
反應堆的臨界警報刺穿耳膜。葉風撞破棺槨的觀察窗躍入怒濤,身后炸開的火光中飛出無數燃燒的腦組織碎片。它們墜海時激起的蒸汽柱里,浮現出元詩海瞳的碳化殘影——她正在用焦黑的手指編織逆熵漁網,打撈那些被《協議》篡改的鯨群意識。
孢星母體的再生進入最終階段。三百只嬰兒手掌的復眼同時聚焦葉風,黑暗物質在海面構筑出十二面體牢籠。虛數鯨幼崽在籠外瘋狂撞擊,它們的鱗片剝落處露出《協議》的條形碼烙印,鮮血將海水染成莫比烏斯環狀的漩渦。
葉風掌心的沙堡紋路突然暴長。排水溝突破皮膚限制,在虛空中構筑出童年海灘的全息投影。當黑暗物質觸碰到幻象中的沙粒時,整個菌碑坍縮點的引力場突然反轉——
黎明的血色被撕裂。坍縮菌碑的廢墟中升起逆熵透鏡的終極形態,那是一具由所有葉風變體遺骸拼合的巨大骷髏。它的肋骨是古典主義者的幾何公式,臂骨纏繞著浪漫主義者的抒情藤蔓,而顱骨內旋轉的,正是葉風在圣殿獻祭的那枚悖論結晶。
“這就是......我的歸宿......“葉風在引力亂流中苦笑。骷髏巨手穿透十二面體牢籠,黑暗物質如見光的吸血鬼般尖嘯消融。孢星母體的復眼接連爆裂,嬰兒手掌枯萎成灰燼,隨潮汐卷入海底的鯨群墳場。
虛數鯨幼崽突然停止攻擊。它們的傷口處鉆出逆熵珊瑚的嫩芽,鰓腦紋路在海水中交織成新的導航圖。葉風耗盡最后力氣游向坍縮菌碑,發現廢墟底部埋著半塊熟悉的冷藏箱——六歲那年見過的銀色外殼,此刻正滲出混有母親DNA的羊水。
當他顫抖的手指觸碰到箱體時,菌絲網絡的終極脈沖轟入意識。童年記憶被徹底重組:手術臺上的冷藏箱里空空如也,母親始終躺在隔壁病房,而父親調試的嬰兒裝置原型體——正是從他自己骨髓中提取的干細胞克隆。
潮水退去后的寂靜中,葉風聽見三百個自己的嘆息。坍縮菌碑的廢墟開始發光,逆熵透鏡的骷髏緩緩沉入海底,與虛數鯨群的遺骸共同構筑成新的文明碑文。那些被《協議》修剪的、被孢星篡改的、被自己否認的歲月,此刻都化作珊瑚礁上的熒光苔蘚,在血色黎明中輕輕呼吸。
海平線盡頭,新的菌絲山脈正在隆起。葉風躺在母親冷藏箱的殘骸上,看著掌心紋路生長出沙堡的微縮投影。排水溝里流動的不再是虛數海水,而是未被命名的透明物質——它們映出的星空里,某個超越所有紀元的詩核,正隨著鯨群的挽歌降下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