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真是一場及時雨,整整下了一夜又大半個白天,直到下午兩點多鐘才漸漸停下來。這場大雨有效的緩解了當地旱情,讓所有的社員們都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大雨過后,,大隊通過喇叭通知參加抗旱的所有人員各回各隊,參加正常的生產勞動。由全體村民齊心協力,共同參加的這場驚心動魄、可歌可泣的春季抗旱救災工作就此宣告結束。
時間很快來到五月中旬,根據上級指示,郊區黨委成立了“抓落實,促進農業生產大豐收”工作領導小組,下設若干個工作組。每個公社下派一個工作組,通過抓典型,以點帶面,推動農村經濟工作順利開展,保證農業生產獲得大豐收。我作為一名知青代表被公社黨委選派進入工作組,與一位抗戰時期的老革命王琦同志組成一個工作小組,派往郊區郜得利大隊開展工作。他任組長,我任組員。
上級給工作組下達的主要任務是幫助廣大農村干部群眾提高思想認識,克服農村中普遍存在的“松、懶、散”狀況,協助生產隊搞好農業生產和其他工作,確保當年糧食生產獲得大豐收。為達到上述目標,上級黨委要求所有工作組成員嚴格遵守工作組紀律,除了組織參加開會學習和向上級匯報工作外,要與當地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每月參加生產勞動時間不能低于20天,沒有特殊情況,不準請假。
我是五月二十一日下午收工前接到大隊轉發的公社通知,要求工作組成員五月二十三號早上八點前必須去郊區政府報到,然后進行了三天業務培訓。培訓結束后,再分別去各自指定的生產大隊開展工作。
由于時間緊,任務重,五月二十二日我用半天的時間我把自己分管的工作和手頭上的一些事情分別交代給了陳場長和王會計,中午去李平家吃了一頓便飯。飯后,我告訴李平公社黨委安排我加入農村工作組,將派往郜獨利大隊開展工作,工作時間待定。李平聽我說要派往其他大隊開展工作,而且還不知道工作多長時間,淚水馬上流了下來。她緊緊抱住我,含情脈脈的對我說:“一個人出門在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沒事的時候記得給我寫封信來,我在家等著你回來。”說完,她送我到村口,幫助我在馬路上攔了一輛拖拉機返回城里。
五月二十三日一早我便去郊區政府報到,然后接受了三天培訓。五月二十六日上午八點多公社黨委李書記坐著一輛北京吉普車來到郊區政府,親自把我和王組長送往郊區郜得利大隊。
郜得利大隊位于寶塔以南五六里的地方,它與寶塔大隊雖然雖然隸屬于同一個公社管轄,但這里的土地平整肥沃,水源充足,全部都是水澆地,是當地有名的產糧區。所以,它被公社領導視為掌上明珠,倍加呵護。全村400多戶,2300多人,其中蒙古族人口占據百分八十以上,是一個蒙古族聚集非常集中的村莊。
我們大約十點鐘左右到達郜得利大隊。郜得利大隊卜書記率領大隊一班人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公社黨委李書記把我們兩個人的基本情況作了簡單介紹,然后又把我們工作組的任務向他們重申了一遍,就返回公社去了。
公社黨委李書記走后,郜得利大隊卜書記組織在坐的所有人員,舉行了一個簡短的歡迎儀式。會上,卜書記把他們大隊領導成員和各個生產隊長分別給我們兩個人作了詳細介紹,然后代表郜得利大隊致了歡迎詞。王組長代表工作組講了一下我們工作組下一步的工作思路,以及工作組與大隊之間需要緊密配合的幾個方面。會后,卜書記指派兩個年輕人,讓他們領著我們在村子里走一走、轉一轉,給我們介紹一下郜得利村的情況,再熟悉一下整個村子和周邊的環境。等我們轉完回來后,卜書記讓人幫我們拿著行李,把我們領到大隊部對面一個老農民家里。
進屋后卜書記給我們介紹:“這是房東,名叫張金娃,是我們生產二隊的保管,那是他老婆名叫二改子。他還有一個兒子一個閨女,是雙胞胎。他兒子叫張永亮,是大隊團支部書記,他閨女叫張永梅,是村里小學民辦教師。他們家一共五間房,現在空著兩間,你們兩個人就住這其中的一間。以后你們吃飯,大隊負責給你們在老鄉家輪流排飯,每人每天交三毛錢,一斤糧票。今天你們就在他家吃飯。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們就讓他兒子去找我。”卜書記交代完之后,說他回大隊部還有其他事情需要處理,就走了。
卜書記走后,我們兩個把屋子簡單收拾一下,放好行李,剛想躺下休息一下,就聽見張金娃喊我們過去吃飯。我倆趕緊起來走了過去,進門后看見他老婆已經做熟飯,并且把飯菜都擺在桌子上了。只見碗里有調好的鹽湯,幾個盤子里分別放有蒸熟的土豆、倭瓜和芥菜絲,兩個籠里分別是蒸熟的莜面魚魚、莜面頓頓和莜面傀儡。
“你們第一次來我家吃飯,咱們村里也沒有什么稀罕吃的,聽說你們城里人愛吃咱這的莜面,我就讓我老婆專門給你們做一頓莜面吃。”張金娃說。
“你們這的莜面怎么是這種顏色?”我是頭一次看見這種紅顏色的莜面,不解地問。
“這叫二莜面,二莜面就是這種紅顏色,是不是和你們城里吃的莜面不太一樣。”老張說。
“啥叫二莜面?”我還是不懂。
“二莜面就是一半莜麥一半高粱米,兩種糧食混起來加工出來就是二莜面”老張詳細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看起來顏色很好看,不知道吃起來怎么樣。我心里這樣想著。就在這時,老張的兒子閨女也相繼回來了。他們兩個進門后,王組長一個勁的夸獎張金娃的兩個孩子,“你兒子和姑娘長得真是太好看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漂亮這么英俊的姑娘和小伙子。。”王組長說的一點也不夸張。張永亮身高樹大,一米八多的個頭,勻稱的身材,烏黑的頭發,兩條濃濃的眉毛下面兩只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張永梅一米六幾修長的身材,兩條彎彎的柳葉眉下藏著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紅紅的臉蛋上有兩個小酒窩,微微一笑格外迷人,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男靚女。我們大家相互介紹認識了一下,然后我們兩個與他們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共同吃了一頓二莜面。
我第一次吃二莜面,雖然覺得有些僵硬,不如莜面那么柔軟可口,但是拌上鹽湯后,感覺還不錯,有一種特殊的味道,再加上今天一路奔波勞碌也確實餓了,所以也就沒少吃,而且吃的特別香。可是,王組長很明顯是吃不慣或者干脆就不愛吃,他只夾了幾口菜就放下了筷子說吃飽了,不吃了。
飯后回到我們休息的房間里,王組長對我說,“我胃口不好,實在吃不了這種飯,小張你去大隊牛奶場幫我打一斤牛奶來。”
郜得利大隊牛奶場在村子最西邊,我去了牛奶場以后,牛奶房鎖著門。我找到一位飼養員說明情況,他幫忙叫來牛奶場的保管給我打了一斤牛奶,并且告訴我以后要打牛奶的話,一定要上午九點之前來,中午保管一般都不在。我打牛奶回來,又讓張永亮用他們的鍋幫忙熱好了,然后我用碗盛上遞給王組長。王組長端起牛奶后,讓我從他背包里掏出幾塊餅干遞給他,便就著牛奶吃起來。
關于王組長的情況,公社黨委李書記在我來之前給我做過簡單介紹:王組長是蒙古族,1938年參加革命,那時他才16歲。參加革命后,一直跟隨楊植霖、姚喆領導的革命隊伍,轉戰于大青山革命根據地開展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他先后參加過多次著名戰役,并且多次受傷,身上至今還有沒取出的彈片,他的胃病也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解放后,先后在農業局、貧協、電子工業局、計委任職。是一位久經考驗的老黨員、老革命。今年由于身體原因他主動要求退居二線,然后請纓參加“抓落實,促進農業生產大豐收”工作組工作,想繼續發揮一下自己的余熱。聽完李書記的介紹,不禁讓我對這位和藹可親的老領導、老革命、老黨員肅然起敬。
按計劃,本來這天下午我們要隨大隊干部一塊兒出工參加勞動,但是王組長感覺身體還是不太舒服,而且晚上還要由他準備材料,組織大隊有關人員開會,所以他讓我跟卜書記說一聲,他下午就在家準備會議材料,請一下午假。我來到大隊部,卜書記已經領著大隊干部在那里等著了,我把王組長的情況跟卜書記講了以后,卜書記讓人遞給我一把一米多長的鋤頭,說:“今天下午你跟我們一塊兒出工去玉米地鋤地。”說完,卜書記便領著我們一起來到第二生產隊的一塊玉米地里鋤地。
來到地頭,卜書記問我下鄉這幾年鋤過地沒有,我告訴他說我只是用短鋤頭鋤過幾次地,間過幾次苗,但是沒有使用過這么長的鋤頭鋤過地。卜書記告訴我:“在農村鋤地、搖耬、碼垛和場面上的揚場一樣都是技術活,看起來簡單,其實做起來很難。你說的那種短鋤頭,主要是蹲下身子用做刨地,或者是用來間苗,真正鋤地、除草還得用長鋤頭。今天,我讓張永亮先教教你,明天早上再出工我們可就要來真格的了。”
“卜書記請放心,我絕對沒問題。”
于是,整個下午我就跟著張永亮認真地一招一式地學鋤地。張永亮教的非常認真,他詳細地把鋤地的方式方法講解給我:“用這種長把的鋤頭鋤地時,雙手要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前手距離鋤頭的頭部占整個鋤把的三分之二的位置,后一只手距離鋤把的尾部20厘米左右就可以了。千萬不要握在最底端和最頂端,這樣用起力來很不舒服。一只手和后一只手的距離差不多40厘米左右最合適。鋤地的時候,先把鋤頭抬高,高過自己頭頂,這時,前一只手用力抬起來,后一只手握住鋤把尾部,把高舉的鋤頭用力向著自己想要鋤的地方刨下去,這時,前一只手用力往下壓,后一只手抬起鋤把的尾部。鋤地的時候記住,兩只手一定同時用力,不能兩只手分開用力。”張永亮怕我一時半會學不會,不厭其煩的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給我做示范。在張永亮精心指導下,還不到收工的時候,我已經熟練掌握了鋤地的技巧,能夠和社員們一樣運用自如的使用長鋤頭鋤地了。收工時,卜書記當著大家的面表揚了我。回家的路上,張永亮悄悄的對我說,“我們很難聽到卜書記當面表揚人,你是第一個。”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當時我覺得心里美滋滋的。
晚上的飯是小米稀粥、炒面和咸菜,這樣的飯在寶塔村基本上是早飯,沒想到這里居然是晚上吃,真是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風俗習慣。由于干了一下午的活,我早就餓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王組長卻只喝了多半碗粥,說胃口有點不舒服,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飯后,王組長和我一塊兒來到大隊部,組織召開“抓落實,促進農業生產大豐收”動員大會。郜得利大隊領導班子成員、各個生產隊隊長、婦聯主任、貧協主任、民兵營長、治保主任、知青代表等三十多人參加了動員會。會上,王組長向大家傳達了上級黨委指示精神,闡述了工作組的工作任務和下一步的工作安排。王組長講完,卜書記又圍繞王組長的講話內容向參加會議的人員提出了幾點具體要求。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大隊通知,說公社黨委讓我去公社詳細匯報一下昨天的工作組的工作進展情況。接到通知,我連早飯也沒顧得上吃,和王組長簡單交換了一下意見,又托咐張永亮幫我給王組長打點牛奶,然后就一路小跑趕往公社匯報工作。
當我來到公社黨委辦公室,李書記已經在辦公室等我。我首先向李書記詳細匯報了昨天的工作進展情況,接著我自作主張把王組長的身體狀況如實向李書記作了匯報。李書記聽完我的匯報后,拿起電話,不知道他給哪位上級領導在電話里將我反映的情況作了匯報,然后李書記讓我先在外面等一等,說上級領導一會兒開完會給答復。大約是過了一個小時之后,李書記把我叫到辦公室,讓我回去轉告王組長和卜書記,就說經上級黨委研究決定,鑒于王組長目前的身體狀況,特事特辦。上級同意王組長在下鄉工作組工作期間,除了組織召開有關工作會議和監督檢查工作進展落實情況外,可以視身體狀況自主選擇參加一些輕體力生產勞動,不再對參加生產隊勞動天數做硬性規定。另外,吃飯問題可以由王組長自己出錢出糧票從大隊購買米面,大隊負責指定一戶社員家代做,不再進行輪流排飯。
回到村里,我先向卜書記傳達了公社黨委李書記的指示。然后又向王組長匯報了我向李書記工作匯報的情況,以及李書記請示上級后對王組長作出的生活安排。沒想到王組長聽完上級組織的對他作出的決定后,對我進行了一頓狠狠的批評。說我不應該越俎代庖、擅作主張,在沒有征得他的同意下,就把他的身體狀況報告給了上級,說這叫違反紀律、越級匯報。我們來到農村就應該和農民一樣,絕對不能搞特殊化。并說以后如果再出現類似情況,就讓我卷鋪蓋走人。我是第一次受到這么嚴厲的批評。當時,我真的覺得好委屈,我明明是為了他的身體著想,怕他吃不好再參加生產勞動恐怕身體吃不消。沒想到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不領情也就罷了,還這么吹胡子、瞪眼睛的把人家批評一頓。可后來通過與王組長共同工作一段時間后,我才逐漸認識到當時自己的做法確實欠考慮,同時也認識到了王組長之所以那樣批評我,正是為了幫助我今后能夠快速地成長。
在隨后的日子里,我基本上都是白天和社員們一起參加生產隊勞動,晚上和王組長一塊兒組織有關人員開會,學習領會黨中央關于加強農業生產方面的指示精神,或者深入到社員家里進家庭訪問和社會調查,盡可能地幫助他們解決生活中遇到的困難和各種難題。尤其是王組長看到那么大一個村子只有兩個機井,社員們吃水很不方便。于是,王組長通過和上級有關部門領導進行多次多方面的溝通、協調,上級領導終于同意并派來了一只打井隊,幫助村里又打了一口深水井。這件事,得到了全村社員們的一致稱贊。
工作組的工作看似輕松,其實責任重大。我們的主要任務是抓好農業生產,改善農民生活。要想達到這個目標,就必須要真正融入到農村群眾生活當中,體驗生活,與廣大人民群眾打成一片,而且要取得絕大多數人的認可、信任,這可不是一件容易能夠做到的事情,而取得廣大社員群眾的信任和支持是我們做好工作的前提和和關鍵所在。
我們在郜得利大隊開展工作的頭一個多月,無論是在生產勞動中,還是家庭訪問中,或者是平時接觸交往中,不管你是跟大隊領導成員、生產隊長們交談,還是跟普通社員們交談,大家基本上都是統一口徑,沒有一個人對大隊領導和大隊總體工作持反對意見,也沒有任何人主動找工作組匯報情況或者反映村里存在的問題。我和王組長兩人一直也覺得有些奇怪,但又分析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這種情況。
有一天,我在四隊張二小家吃排飯時隨便聊天,我問張二小“你們村的人為什么中午都喜歡吃二莜面?”
“也不是天天中午都喜歡吃二莜面。”張二小隨口回答。
“那就是我趕巧了,這一個多月我中午吃的可都是二莜面,從來沒有吃過一次別的飯。”我說。
其實,再好的飯也不能天天吃,何況我是那么的愛吃莜面,可這些天來我一到中午想起又要吃二莜面都有點觸頭。
“哪是你趕巧了,是派飯的人跟我們說你們城里人吃不上二莜面,讓我們專門給你們做的。”張二小說。
“嗷,原來是這樣,那每天都是誰給我們派飯呢?”我問。
“就是每天來領著你們一起去吃飯的那個卜有有。”
“我怎么看卜有有和卜書記長得很像,他們是不是弟兄倆呀?”
“你算說對了,卜書記是卜有有的堂哥,他們是一家人。”
“你們村姓卜的人怎么這么多呀?”
“你是不知道,我們村主要就是兩大姓,一個是姓卜,一個是姓張。姓卜的全部都是蒙古族,他們大概占全村人的百分之八十左右,相互間多多少少都有點沾親帶故。我們姓張的都是漢族,大概占全村人的百分之十幾,也算是一個家族,老一輩都是從山西走西口來到這里安家落戶的。剩下的姓就比較少了,基本上都是單蹦的幾個。”
“照你這么說,咱倆也是同姓,我們是不是也算是一家人了?”
“那是當然,我們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我就是把你當做自家人才和你說這么多。“
我把張二小說的話默默記在心里,回到宿舍之后我把我聽到的情況向王組長進行了詳細匯報,王組長聽后也覺得這里面肯定有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便囑咐我以后多留心觀察一下這方面的情況。
大約過了七八天,有一天下大雨,人們都沒有出工。我和王組長吃完早飯后,沒有地方去,就都坐在家里炕上看報紙。這時,張永亮手里拿著一副象棋盤,推門走了進來。說:“你們來了這么長時間,咱們一直各忙各的也沒有時間和你們好好坐坐,今天正好趕上下雨,出不了工,就想過來和你們下盤棋一起聊聊。”
“好呀!”我和王組長異口同聲的說。
“但不知道你們兩個喜歡下象棋不?”張永亮問。
“喜歡,當然喜歡,不過自從下鄉以來一直沒有下過。”我隨口說道。說完我又扭頭看了看王組長。
王組長笑著說:“我也挺喜歡,由于身體傷病也已經很多年沒有下了。尤其現在低頭時間一長就頭暈,血壓也會升高,還是你們兩個年輕人下吧,我來觀戰。”
王組長說完往旁邊挪了挪,給我倆騰出一塊兒下棋地方。于是,我就和張永亮擺起棋盤對弈起來。
我從初中開始就喜歡下象棋,而且一下起來就上癮,雖然沒有參加過任何大型比賽,但也很少碰見過強硬對手。沒想到今天在農村居然遇到了對手,張永亮的棋術精湛,棋風犀利,飛刀棄子技術運用嫻熟,稍微不注意就會中招,所以一上來我一個不留神,他就給我一個下馬威。兩人從一開局就殺得難分難解,雙方直呼是棋逢對手,四只眼睛目不轉睛地緊緊盯著棋盤,腦海里琢磨著下一步該怎么走,哪里還顧得上聊天。一盤棋下來,大約用時四十多分鐘,本來說好是三局兩勝,但是兩人下的時間太長,接近一個上午才下了三盤棋,結果是一勝兩平,張永亮占優。我倆還想繼續下,非要決出個勝負來。王組長見狀拍了拍手說,“差不多快到飯點了,今天就到此結束吧。想下,以后你們有的是時間。”聽王組長這么一說,我倆這才收拾起棋盤。
這時,外邊還在下雨,張永亮看了看表說,“現在剛剛11點半,還不到排飯時間,再說外邊雨下得還挺大,村里的路都是粘土地,一下雨特別不好走。現在我去大隊部說一聲,今天就在我家吃排飯,反正下午也出不了工,不如中午咱們和我大一塊兒喝點酒,順便也好在一起嘮一嘮。”
王組長說:“你的這個安排我看可以,不過我不能陪你大喝酒,一來我最近胃口一直不好,醫生特別強調要戒煙戒酒;二來我們兩人隨時可能有事,千萬不能因酒誤事。今天就讓小虎陪著你和你大少喝點,以后有機會我請你們到城里我家咱們再一起喝酒。”
聽王組長說完,張永亮便回家穿上雨衣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他就返回來告訴我們,“大隊同意你們今天在我家吃排飯,現在我就告訴我媽做飯去。”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張永亮過來叫我們去吃飯。我們進屋后,看見張永亮的母親正站在炕邊在搟面,張永亮他大坐在炕上,炕上的桌子上擺了一盤花生米、一盤炒土豆絲、一盤毛豆、一小盤芥菜絲和一壺酒。見我們進來,張永亮他大趕緊招呼我們說:“來,咱們先上炕喝酒,等咱們喝的差不多了,再讓永亮他媽給咱們每人煮碗咯鍋面。”
“你們大隊每年是不是分的小麥很少,我們來了這么長時間還是第一次吃咯鍋面,以前全部吃的都是二莜面。”我故意把話題引出來。
聽我說完,張永亮接過我的話題說:“今天既然你們說到這,我也相信你們。因為你們來的時間也不短了,在我家住了這么長時間,你們的人品、工作作風和你們對待工作的態度我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了。而且,你們還出人出錢幫助我們村打了那么好的一口深水井。另外,王組長過去在我們這一帶鬧過革命,老一輩人都聽說過關于他的故事。所以我今天就和你們說點掏心窩子的話。不過,咱們可是哪說哪了,對事不對人,你們倆知道就行,千萬不要外傳,不然你們到時候一拍屁股走了,我們全家還要在這里生活一輩子。”
“你放心,我們以黨性擔保,你給我們說的話,我們保證做到絕不外傳。”王組長說。
“其實,我們大隊和其他大隊分到的糧食品種差不多,甚至比其他大隊分的還多,只是我們大隊領導不讓社員們隨便告訴外人我們每年能夠分到多少糧食,尤其不讓對你們這些下鄉干部說。”張永亮接著說。
“為什么?”我和王組長同時問道。
“因為我們曾經吃過虧,而且是吃過很大的虧。有一年趕上好年景,我們生產隊糧食獲得大豐收,那一年正好趕上上級黨委派來一個工作組到我們大隊檢查指導工作。工作組在聽取大隊工作匯報時,要求對各個生產隊的糧食產量進行統計,當時我們13個生產隊,都實事求是地向工作組作了匯報。你們猜,最后結果怎樣?”張永亮說到這里故意把話停頓下來,看了看我們。
“結果怎樣?”我和王組長異口同聲地問道。
“結果當時我們誰也沒有料到,工作組竟然把各生產隊匯報的數字作為年終上交公糧的標準,報告給了上級部門。上級部門也沒有做進一步的調查,就按照工作組上報的數字核算征收公糧標準,而且保持三年不變。這樣一來可把全村人給害苦了,原本以為今年糧食大豐收,人們可以多分一些糧食,可誰也沒有想到讓工作組這么一鬧,不但沒有多分,反而還不如往年分的多。各個生產隊除了上交公糧外,每個勞動力平均只分到340斤,比上年減少40斤。從此,人們再也不相信工作組的話了。以后凡是上級派工作組進村,人們從表面上還是擁護工作組的工作,但是從內心上來說,從上到下都非常討厭和排斥工作組,總會想方設法想制造一些麻煩和障礙,好讓工作組能夠快一點離開。”張永亮說著說著也透露出自己的真情實感,明顯對以前的工作組表示不滿。
“所以你們就天天給我們吃二莜面,就是想把我們早點攆走。”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你們這么說可真有點冤枉我們大隊領導的一片苦心了。”張永亮說。
“為什么這么說?”我和王組長異口同聲的說。
“因為我們都知道王組長是革命老前輩,而且曾經在我們這一帶打過仗,老一輩人雖然過去沒有見過王組長的面,但是都聽說過他的名字,所以我們大隊領導才特意安排卜有有在排飯時要照顧好你們,說你們城里人平時也吃不上二莜面,中午吃飯時就讓你們吃點咱村里稀罕的二莜面。要不然,如果是別的工作組來,我們給他們準備的飯就是每天全谷面了。”張永亮說。
“我上中學在一次學校組織的憶苦思甜活動中吃過一次全谷面窩頭,谷糠沾在嗓子眼特別難咽。”我說。
“不管是全谷面饅頭還是全谷面窩頭確實都不好吃,我們村里人也是在鬧災年的時候,糧食不夠吃才吃全谷面。遇上好年景,人們一般都不會在上次來的那個工作組,其中有幾個工作組成員村里人不但是每天給他們吃全谷面窩頭,而且還把頭打開了花,最后他們吃了啞巴虧,自己灰溜溜的走了。”張永亮說
“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問。
“因為那個工作組來了之后,他們個個都是盛氣凌人,到處進行瞎指揮,還處處總想表現一下自己,老是不停地挑大隊和生產隊的毛病,不是今天這里不對,就是明天那里有問題,反正沒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地方。白天找人談話還不夠,還要搞什么夜訪,說什么要擦亮眼睛,提高警惕,時刻注意階級斗爭新動向,盡他媽的扯淡。所以村里人都特別討厭他們,每天給他們排飯,吃不吃就是全谷面,喝不喝就是酸米粥。有一個漆黑的夜晚,他們又去夜訪,路過村西頭那個機井旁的時候,不知道從哪個方向扔過來幾塊磚頭,把其中一個工作組成員的頭上打破好幾個口子,流了好多血,送到公社醫院還縫了幾針。事后,他們找公社反映情況,公社的讓公安派出所派人來調查過此事,可是黑燈瞎火的誰也沒看清楚到底是誰打的,一點線索都沒有,你說怎么查?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事情鬧成這樣,這個工作組成員也不好繼續在這里工作下去,只能是啞巴吃黃連,他們連個招呼都沒有打,就自己灰溜溜地返回城里,再也沒回來。”張永亮回答。
“出了這樣的問題,工作組成員自己離開了,上級部門也不過問一下嗎?”王組長問。
“誰來過問?誰都不想過問。因為你一過問,就必須拿出處理意見。這年頭當官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我們村大部分人都是蒙古族,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鬧不好就會犯違反民族政策的錯誤。所以,每次出了事,上級派人來也基本上都是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所以,工作組這幾年也就像走馬燈一樣來了走,走了來,而且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聽完張永亮這一番話,王組長對張永亮說:“非常感謝你對我們的信任,今天你的這番話給了我們很多啟示,對我們今后更好的開展工作很有幫助。請你放心,我們絕不會把你今天說的話告訴任何人。不過,有一點還需要得到你的幫助。”
“你們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說。”張永亮回答很干脆。
“你知道,我們工作組進駐你們村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從我們在工作中的自身感覺,結合你剛才講述的那些細節,說明人們對我們工作組的工作,包括我們個人都還存在一些芥蒂,從而或多或少地影響了工作組的工作進程。其實,我們這次工作組的主要任務主要就是幫助你們搞好農業生產,改善生活條件。我們是來幫助大家解決實際問題的,不是來搞什么運動,更不是過來整人的。這一點還需要你在日常生活中幫助我們多向大家解釋解釋,讓社員們放心,有什么問題,有什么困難隨時都可以找我們,我們一定會盡可能的幫助大家來解決這些問題和困難,從而使我們工作組的工作盡快得到全體村民的理解和支持。”王組長講道。
“這個沒問題,我也正是看到你們是實實在在的為我們著想,真正替我們老百姓辦事我才對你們說了這么多,明天我先從我們團員那兒開始做工作,然后逐步推開。”張永亮滿懷信心地說。
“好,我們就這么定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再及時溝通”王組長這樣說。
張永亮辦事雷厲風行,還真是說到做到,工作很快就打開了局面。經過我們大家的共同努力,在隨后的日子里,村民如果遇到什么困難或者問題都會主動找上門來向我們反映情況。還有一些村民主動過來,為我們今后更好的開展工作提供幫助或者提出合理化建議。這樣一來,有了大家的理解和支持,我們的工作如魚得水,開展的非常順利,最終非常圓滿的按時完成了上級下達的各項任務。
通過這件事讓我深深的體會到,獲得廣大人民群眾的信任和支持,是我們做好任何工作的前提和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