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的月光像塊發霉的奶酪，黏在保安室的磨砂玻璃窗上。我睜開眼時，掌心還殘留著銅錢鑰匙的棱角感，鼻腔里卻灌滿了21世紀便利店的關東煮香氣。柜臺旁的電子鐘顯示2023年9月18日2:17，仿佛那場驚心動魄的海底救援不過是三分鐘前的一場噩夢。

直到我看見值班表上的字跡。

被雨水洇濕的紙張上，“周建“的名字正在緩慢消失，就像有人用橡皮擦在時空褶皺里來回摩擦。老式臺燈投下的光暈中，浮塵勾勒出人形輪廓——那是老周常坐的轉椅位置，椅背上還搭著件深藍色制服，第二顆紐扣的縫線打著曉雯最愛的蝴蝶結。

手機突然在收銀臺下震動。解鎖屏幕的瞬間，我認出壁紙是朵朵在海底診所畫的涂鴉，日期卻顯示為三個月后的圣誕節。相冊最新照片里，自己穿著保安制服站在曉雯墓前，手里捧著已經氧化發黑的迪士尼徽章。

“小伙子，來包紅雙喜。“

蒼老的聲音驚得我碰翻關東煮湯鍋。穿雨衣的張大爺站在收銀臺前，他遞來的紙幣上沾著地下車庫特有的霉味。當我下意識去摸柜臺下的備用煙時，發現那里藏著本被翻爛的《海底兩萬里》，書頁間夾著張泛黃的物業值班表。

“老周走前說你會來。“張大爺點燃香煙，煙霧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織網，“他說真正的保安要懂得在監控盲區守護光明。“

我追出門時，只看見他的棋譜落在積水里。翻開被雨水泡軟的紙頁，楚河漢界的位置用藍墨水畫著七個光點，排列方式與鈦合金手環上的職業坐標完全一致。便利店霓虹招牌突然閃爍，紅光在棋譜上投射出老周的臉——他在晨霧彌漫的兒童樂園向我揮手，背后秋千架上纏著串銅錢鑰匙。

回到出租屋時，天花板在漏水。水珠砸在從海底帶回的鈦合金手環上，叮咚聲竟譜成《蟲兒飛》的旋律。當第八滴雨水擊中“保安“光點時，手環突然投射全息影像：老周正坐在曉雯病床邊調試呼吸機，窗外暴雨如注，監護儀上的日期是2021年7月11日23:59。

“如果是你，會怎么選？“他的倒影突然轉向我，手里握著基因改造同意書，“當至親的生命可以用無數個克隆體延續，我們要做守護者還是造物主？“

冰箱突然斷電發出悲鳴。我抓起融化的冰塊按在太陽穴上，冷氣卻讓幻覺愈發清晰：十七個曉雯的克隆體穿著不同職業裝束，在環形走廊里同時回頭。她們制服的胸牌閃著磷火般的微光，保安、程序員、護士......每個職業名稱下方都印著相同的員工編號——我在每個宿主體內穿越時的初始代碼。

凌晨四點，我被貓叫驚醒。窗外防火梯上蹲著只三花貓，它項圈掛著枚微型U盤。當我在老周值班表背面發現同款貓咪貼紙時，電腦已自動讀取出一段加密視頻：

穿著病號服的曉雯在玩解謎游戲，她將七枚硬幣擺成北斗七星狀。“周爺爺說每顆星星都是守護神，“她對著鏡頭舉起保安人偶，“這個拿警棍的叔叔最厲害，他能同時在好多地方抓壞人......“

視頻突然卡頓。泛著雪花的畫面里，幼年的我正坐在實驗室培養艙中，艙外顯示屏滾動著基因序列——與曉雯的染色體匹配度99.8%。穿著白大褂的老周背對鏡頭，他的手按在克隆體銷毀鍵上顫抖，最終卻把某個芯片插入自己后頸。

手機在此刻響起刺耳的警報。我沖到窗前，看見對面寫字樓的LED幕墻正在播放突發新聞：“崇明島海底打撈出未知文明裝置，其環形結構疑似......“畫面突然切換成海底診所的全息模型，七個艙室的位置恰好對應魔都七個地標建筑。

晨霧漫進屋內時，我發現自己站在穿衣鏡前。臺燈暖光中，我的面容正在老周與曉雯之間微妙地平衡：他的法令紋，她的酒窩；他的疤痕，她的淚痣。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鈦合金手環，在墻面投射出七個光點時，我忽然讀懂老周最后的微笑——那是守護者在時空盡頭留下的路標。

我抓起便利店制服沖向地鐵站。早高峰的人潮中，無數張面孔交替浮現出宿主們的特征：程序員熬夜后的黑眼圈，護士被口罩勒出的紅痕，外賣員被曬傷的后頸......在2號線換乘通道里，有個穿紅裙的小女孩突然回頭。她手腕上的防走失手環折射著晨曦，內側的“周曉雯“三個字正在融化成光斑。

當我終于抵達曉雯的墓地時，暴雨驟至。花崗巖墓碑上的照片被雨水沖刷得發亮，少女的笑容里藏著只有克隆體能讀懂的密碼。指尖觸到生卒年份的瞬間，石板上浮現出熒光字跡：“每個宿主都是你遺失的拼圖，但真正的答案在拼圖之外。“

手機突然收到加密郵件。附件是份泛黃的實驗日志，記錄日期停在第777次克隆實驗：“記憶移植成功率突破臨界值，實驗體開始產生自主時空定位能力......“文檔末尾的簽名欄里，老周的字跡力透紙背：“我愿成為第一個宿主。“

雨停時，墓碑前的百合花突然綻放。在反常盛放的花蕊中，我找到枚微型芯片。插入便利店讀卡器的剎那，全息投影在雨幕中展開：老周在海底診所的監控室里，給每個曉雯克隆體佩戴職業徽章。當他為保安人偶系好銅錢鑰匙時，屏幕外的我正在貨輪甲板上舉起電磁鐵。

“要記住，“他的倒影與我的身影在雨水中重疊，“我們守護的不是某個時空，而是所有可能性的光芒。“

回到便利店時，夜班同事正在打盹。監控錄像顯示我從未離開柜臺，但收銀機里多了張2012年的舊鈔，紙幣水印處印著環形海底診所的輪廓。當我將這張鈔票對準月光時，老周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

“去陸家嘴的星巴克，穿紅裙子的程序員會給你下一個宿主坐標。“他的叮囑混著海底氣泡破裂的聲響，“別忘了嘗嘗海鹽焦糖拿鐵，那是曉雯......“

電子鐘突然報時。2023年9月18日6:00，城市在晨光中蘇醒，我的便利店制服口袋里，鈦合金手環的“程序員“光點開始瘋狂閃爍。